晨雾还没散尽,北京农业大学的梧桐道上落着昨夜的雨,林雨潇把报告紧紧揣在怀里,帆布包的边角被水汽浸得发沉。
他要去找系主任姜燕飞,这份凝结了三个月南岭调研心血的报告,是他能想到的、把基层声音递上去的唯一办法。
姜燕飞的办公室在系楼三层,窗台上摆着两盆绿萝,叶子上还挂着水珠。
林雨潇敲门进去时,老教授正对着一摞教案写写画画,见他进来,推了推老花镜:“雨潇啊,这么早过来,是南岭的事有眉目了?”
林雨潇把报告递过去,指尖还带着点紧张的凉意:“姜老师,我把南岭的承包情况、农户收入数据还有遇到的问题都整理成报告了,想麻烦您看看,能不能帮忙转交给上级部门。”
姜燕飞接过报告,封面“关于南岭地区农业生产责任制的调研报告”几个字写得工整,他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南岭村人均年收入较承包前增长147%”的数字上,眉头微微动了动。
他没说话,一页页往下翻,从粮食产量对比表到农户访谈记录,再到对“包产到户”政策的建议,字里行间都是实地调研的扎实劲儿。
“数据都核实过了?”姜燕飞抬眼看他,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
“核实过三遍,每户的账本我都看过,还跟村会计对了粮食征购记录。”
林雨潇攥了攥衣角,“有些老人说‘地里的收成终于能自己说了算了’,我觉得这话比数据更实在。”
姜燕飞点点头,拿起笔在报告扉页写下几行字:“北京农业大学关于南岭地区农业生产责任制的调研情况介绍,建议上级部门予以关注。”
末了,他一笔一划签上自己的名字,抬头对林雨潇说:“这份报告我会亲自转交学校,让校办优先递到教育部,再往国家层面转。你做得好,搞农业研究,就得脚踩泥土,不能坐在办公室里拍脑袋。”
林雨潇走出系楼时,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地上,像撒了一把碎金。他没想到,这份报告后来会辗转送到国家政策研究室,更没想到,会在那里掀起一场激烈的争论。
政策研究室的会议室里,长条桌两端坐满了专家教授,报告被复印了十几份,摊在每个人面前。靠窗的位置,研究员沈念欢手里捏着笔,眉头紧锁地听着对面人的发言。
“这种承包责任制,本质上就是分田单干,是私有制!”一位头发花白的教授把报告往桌上一拍,声音提高了几分,“我们搞社会主义这么多年,就是要走集体化道路,现在把土地分到农户手里,这不就是‘辛辛苦苦革命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吗?”
“李教授,不能这么说。”另一位年轻些的研究员立刻反驳,“报告里写得很清楚,南岭搞承包后,粮食产量翻了近一倍,农户不仅能吃饱,还能有余粮卖。社会主义的根本目的是让人民过上好日子,现在日子好了,怎么能说回到解放前?”
“好日子也不能靠私有制!”
李教授激动地站起来,“土地是集体的,生产资料是集体的,现在把集体财产‘包’给个人,长此以往,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就会动摇,上层建筑也会受影响。这不是姓‘社’,是姓‘资’!”
会议室里顿时吵了起来,有人支持李教授的观点,认为承包制会滋生资本主义;
有人则觉得应该从实际效果出发,不能拘泥于理论教条。
沈念欢一直没说话,他反复翻着报告里的农户访谈记录,其中一段让他印象很深——“以前在生产队,干多干少一个样,谁有心思好好种地?现在包了地,起早贪黑都愿意,因为收成是自己的。”
等会议室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些,沈念欢才开口:“各位老师,我觉得光靠报告里的数据和论点不够,我们得去实地看看。这份报告的作者林雨潇是北京农业大学的学生,他在南岭待了好多年,不如我去找他聊聊,再请他带我们去南岭,看看实际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这个提议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可,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只有亲眼看到南岭的变化,才能对承包制有更客观的判断。
几天后,沈念欢来到了北京农业大学。他在图书馆找到了林雨潇,彼时林雨潇正在整理南岭的土壤样本,桌上摆着几袋褐色的泥土,旁边放着记录本。
“林同学,我是国家政策研究室的沈念欢。”沈念欢递过工作证,笑着说,“想跟你聊聊你写的那份关于南岭的报告。”
林雨潇又惊又喜,连忙放下手里的样本,把沈念欢请到图书馆的休息区。
他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里面记满了调研时的细节:“沈老师,您想问什么都可以,我在南岭的时候,跟村干部、农户都聊过很多,还有些账本的照片,我也存在相机里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林雨潇把南岭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沈念欢听:从最开始农户对承包制的犹豫,到苏弈晨带头试点,再到后来全乡推广后的变化;从张家老太家的粮仓多了两袋米,到李家大叔买了新的耕牛,每一个细节都讲得真切。
沈念欢听得很认真,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听到农户收入增长的数字时,他停下笔问:“有没有农户反对承包制?或者遇到什么问题?”
“也有。”林雨潇坦诚地说,“村里有几户老人,习惯了集体生活,觉得承包后没人管了,心里不踏实。还有就是农具的问题,有些农户买不起大型农具,还是得跟集体借。
不过苏书记说,以后打算把集体的农具集中管理,农户需要的时候可以租,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沈念欢点点头,心里有了谱。他回去后,立刻向政策研究室汇报了情况,并提出让林雨潇带他们去南岭实地调研。这个提议很快被批准,一行人定在一周后出发。
而此时的北京农业大学校园里,关于生产责任制“姓社还是姓资”的争论,已经从系里蔓延到了整个校园。
食堂里,苏晓梅和赵建军端着餐盘找座位,刚坐下就听到邻桌在吵。
“搞承包制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把筷子往碗上一放,“马克思主义里说,生产资料公有制是社会主义的基础,现在把土地包给个人,不就是破坏公有制吗?”
“你这是教条主义!”苏晓梅忍不住插了话,“我去过南岭,亲眼看到农户的日子比以前好太多了。以前他们连肚子都填不饱,现在能吃上白面馒头,还能给孩子买新衣服。如果这是资本主义,那社会主义的意义是什么?”
“晓梅说得对。”赵建军放下手里的馒头,“我们不能只盯着‘公有制’这三个字,得看实际效果。如果集体化让大家都吃不饱饭,那这种制度还有什么意义?承包制能提高产量,能让人民过上好日子,这就是符合社会主义本质的。”
“你们这是在为私有制辩护!”
戴眼镜的男生涨红了脸,“林岳轩老师都说了,承包制是培养资本主义的温床,是社会主义农业生产不允许的,是逆流!”
林岳轩是学校的资深教授,一直主张纯粹的集体化,反对任何形式的“分田”。他最近在课堂上多次批评承包制,认为这是在偏离社会主义道路,不少学生都被他的观点影响。
苏晓梅和赵建军还想反驳,邻桌的舒尔美却先开了口:“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贫穷是社会主义吗?”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里,食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舒尔美放下手里的勺子,继续说:“我们搞社会主义,是为了让人民摆脱贫困,过上幸福的生活。如果我们坚持的‘社会主义’只能让大家饿肚子,那这种‘社会主义’还有什么价值?南岭的承包制让农户富了起来,这难道不是我们追求的目标吗?”
舒尔美的话让很多人陷入了沉思,之前争吵的人也没了声音。食堂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每个人心里都在琢磨:到底什么是社会主义?承包制到底姓“社”还是姓“资”?
几天后,林雨潇带着沈念欢一行踏上了前往南岭的火车。
火车一路向南,窗外的景色从北方的萧瑟变成了南方的翠绿,林雨潇的心里既期待又紧张——他不知道这次调研会有什么结果,也不知道南岭的承包制会不会被认可。
而此时的南岭,已经来了好几拨调查组。苏弈辰书记每天都陪着调查组走村串户,回答各种问题。他知道,这些调查组的结论,很可能会决定南岭承包制的未来。
这天下午,苏弈辰正在村口送走一拨省里来的调查组,远远就看到林雨潇带着几个人走来。当他看到林雨潇身边的沈念欢等人胸前别着的“国家政策研究室”工作胸牌,心里猛地一沉——他知道,这次来的人不一般,南岭面临的,可能是一场关乎命运的考验。
沈念欢看着村口挂着的“南岭乡农业生产责任制试点村”的牌子,又看了看远处田地里正在劳作的农户,听到了林雨潇给他们互相介绍后,他转身对苏弈辰伸出手:“苏书记,我是国家政策研究室的沈念欢,想跟您了解一下南岭承包制的情况。”
苏弈辰握着沈念欢的手,感觉手心有些发凉。
他看着眼前这些穿着中山装、表情严肃的人,忽然意识到,这场关于“姓社还是姓资”的争论,已经从北京的会议室、大学校园,蔓延到了北坡这个小小的村庄。而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可能是一场比之前所有争论都更激烈的考验。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南岭的田地里,农户们扛着锄头往家走,远处传来孩子的嬉笑声。
苏弈辰看着这平静的景象,心里却翻江倒海——他不知道,这样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南岭的承包制,到底能不能扛过这次考验?
而林雨潇和沈念欢一行的到来,又会给南岭带来怎样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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