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平洋的风，从未像此刻这般冰冷。
蓝军临时指挥车里，雷振死死攥着那台早已冰冷的送话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秦卫兵那段通过全频段广播的下班宣言，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作为一名老派军人最骄傲、也最脆弱的心脏。
“疯子！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嘶吼着，胸腔里翻涌的不是愤怒，是屈辱，是被彻底戏耍、被剥夺了战场尊严的耻辱感。他一生所学的战术，他引以为傲的钢铁洪流，在对方眼中，竟然只是一个需要下班的办公室，一个可以随意丢进回收站的图标。
周围的参谋们面如死灰，士气已然跌至冰点。斩首模式的开启，本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可现在，连首都自己跑了。他们要斩向何方？
“旅长，我们怎么办？”一名年轻的参谋声音发颤，眼神茫然。
雷振猛地转过身，那双熬了几天几夜、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原先的死寂被决绝的疯狂所取代。他扫视着一张张绝望的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怎么办？他以为他躲起来，我们就找不到他了吗？他以为战争是程序员敲代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雷振一把扯下头上的信息化作战头盔，砸在地上，那昂贵的精密设备哀鸣一声，屏幕碎裂成蛛网。
“他错了！”雷振一字一顿，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宣告，“战争，是人用双脚在大地上走出来的！是用血和汗在泥土里滚出来的！他想把战争拉到云端，老子今天就把他从天上揪下来，让他尝尝地面的泥土是什么味道！”
他抓起那张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纸质地图，摊在引擎盖上，粗壮的手指戳在上面。
“传我命令！”
所有人都被他身上陡然爆发出的气势所震慑，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所有单位，放弃所有重型装备！坦克、装甲车、火炮，全部就地封存！它们现在不再是武器，而是拖累我们的铁棺材！”
“全旅所有还能喘气的，还能拿得动枪的，以连为单位，轻装简行，携带三日单兵口粮、足量弹药和炸药，到我这里集结！”
“我们不找他的车，我们不找他的信号！我们就找他这个人！”雷振的目光锐利，“他以为自己化作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但我们不捞水，我们来把这片海煮干！”
命令通过最原始的短波电台，以断续却坚决的莫尔斯电码传遍了蓝军每一个残存的角落。
半小时后，在一片被遗弃的村落废墟中，一支队伍集结完毕。
他们不到八百人，是整个旅最后的骨血。他们脱下了笨重的装甲，丢弃了失灵的智能终端，身上只有最基础的作战服、步枪、匕首和一包包沉甸甸的炸药。每个人的脸上都涂着厚厚的油彩，混合着泥土与汗水，那沉抑已久的，属于野兽的凶悍气息，终于释放了出来。
他们不再是信息化部队，他们变回了最原始的步兵，一群准备用双脚和牙齿去撕碎敌人的狼群。
雷振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他自己也背着枪，腰间挂着手雷，和普通士兵没有任何区别。他没有做战前动员，没有喊什么激动人心的口号。他只是举起手中的95式步枪，用枪托磕了一下地面。
“弟兄们，跟我走。找不到那个姓秦的小子，老子陪你们一起，在这场演习里喂蚊子！”
他转身，大步向着秦卫兵最后消失的方向走去，没有丝毫犹豫。
八百名沉默的士兵，如同一道灰黑色的潮水，紧随其后，无声地融入了浓稠的夜色里。他们放弃了公路，选择了最难行的山脊、丛林和沟壑。他们像祖辈那样，依靠星辰和指北针辨别方向，依靠经验和直觉规避危险。
这支敢死队从腾蛇的态势图上彻底消失了。没有电磁信号，没有热源特征，没有数据链，他们仿佛退化到了数据无法触及的另一个维度。
导演部里，石定邦总导演看着屏幕上那片代表蓝军活动区域的空白，不由得站了起来。
“这头老狼，这是要拼命了啊。”他喃喃自语，眼神里没有担忧，反而透着兴奋，“他把所有筹码都推上了桌，就赌秦卫兵的自大。”
副导演皱眉：“可是，他们这样盲目地搜索，无异于大海捞针。秦卫兵的移动指挥车只要随便找个地方一停，他们找到天亮也找不到。”
“不。”石定邦摇了摇头，“你不懂雷振。他不是在找，他是在逼。他在用八百条汉子的命，在这片广袤的战场上，画一个不断缩小的包围圈。他赌秦卫兵不敢真的龟缩起来，因为那不符合那个年轻人的骄傲。”
……
国道上，伪装成电力抢修车的移动指挥车平稳地行驶着。
车内，秦卫兵戴着感应头环，闭着眼睛。他的意识已经与“腾蛇”融为一体。虽然蓝军从电子地图上消失了，但在他的“感知”里，整个战场的物理层面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
“腾蛇，c-7区林鸟夜间惊飞频率异常，G-4区沼泽边缘土壤压强出现规律性波动……数据吻合，一支约800人的徒步队列正在形成一个不断收缩的扇形搜索网。”
秦卫兵的嘴角微微勾起，但眼神里没有轻蔑，只有一种冰冷的兴奋，像外科医生找到了完美的临床病例。
“雷振旅长，你果然给了我一个惊喜。”他轻声说道，“你以为你退回了石器时代，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不，你只是把自己和你的部队，变成了一个最完美的实验样本。”
他面前的全息地图上，一个由无数微小数据点汇成的、模糊的人形箭头，正坚定不移地指向自己所在的大致方位。
“一个脱离了信息系统，纯粹依靠意志、纪律和原始本能驱动的战斗集群，其组织韧性和心理拐点在何处？这是任何计算机模拟都无法给出的答案。”秦卫兵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今天，我要亲手测出这个数据。”
他没有选择躲避。他看着地图，将一个坐标发送给腾蛇。
“目标地点：红星化工厂（已废弃）。启动炼狱心理干预协议，激活所有预设的环境控制单元。我要的不是一场简单的伏击，而是一场大型的、活体的压力实验。我要亲眼看着，最顽固的军魂，是如何在这座信息迷宫里被一步步拆解、迷失，直至彻底崩溃。”
他发动汽车，拐下国道，向那片在夜色中如同钢铁巨兽般蛰伏的厂区开去。
“老前辈，欢迎来到我的实验室。”
“在这里，我将亲自为你奏响……属于你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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