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玄黄引路，故人相逢
古尘离开那片无名山脉，周身气息愈发内敛，如同返璞归真。他并未驾驭神虹，亦未撕裂虚空，仅仅是以双足丈量大地，每一步都暗合道韵，速度却丝毫不慢，山川河流在他脚下仿佛被缩短了距离。他体内银色苦海波澜不惊，轮回经意自然流转，与天地交感。根据数字秘对天地气机的推演，以及冥冥中轮回经对本源之物的特殊感应，大致确定了“玄黄谷”可能显现的模糊方向——位于太古世界中域与南岭交界的一片名为“万壑祖脉”的古老地域。
越靠近万壑祖脉，天地间的灵气便越发活跃且带着一丝原始的混沌气息。虚空中穿梭而过的修士身影也明显增多，如同被蜜糖吸引的蚁群。神虹道道，飞舟破空，古兽嘶鸣，其中不乏气息强悍之辈，甚至有一些晦涩深沉、仿佛自棺椁中爬出的老怪气息隐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期待、贪婪、谨慎与杀机的躁动。
这一日，古尘行至一条横贯东西、江面宽阔、波涛汹涌的大江之畔。此江名为“断界江”，相传乃上古大能一剑斩出，分隔两界，非寻常修士可渡。江畔有几处古老渡口，设有定向传送阵，通往对岸的万壑祖脉边缘。
古尘信步走向最近的一处渡口——望玄渡。此时渡口已是人声鼎沸，各路修士云集。有着僧袍、手持念珠的金刚寺僧人，有怀抱瑶琴、气质出尘的天音谷女修，有周身剑气凌厉的青云门弟子，也有浑身寒气缭绕的冰魄阁门人。一些小门小派，如青霞派、神宵派的弟子也夹杂其中，三五成群，议论纷纷，等待着传送阵的开启。
“听说了吗？前几天有人在‘葬星原’看到霞光万道，有龙吟凤鸣之声，结果你猜怎么着？是两颗太古遗种的蛋快要孵化了！”
“这算什么，南边‘百花圣地’的圣女放出话来，要在玄黄谷中寻找‘玄黄精粹’，悬赏惊人呢！”
“哼，玄黄谷还没影呢，我看多半是万宝楼那帮家伙放出的烟雾弹，好抬高他们那些探索法宝的价格。”一个声音带着不满。
“慎言！万宝楼的玄玑子大师可不是好惹的。不过这次连一些活化石都动身了，怕不是空穴来风。”
“唉，只希望到时候别碰上那个煞星……听说他也往这个方向来了。”一个修士压低声音，面带惧色。
“嘘！你想找死吗？那位现在可是能逼得不朽皇朝闭门七日的主儿！连幽冥殿的杀手、金翅大鹏族的少主、雷鹰族的圣女都奈何他不得……”
“还有万妖国度、黑巫教、星陨阁……啧啧，得罪了这么多大势力，还能活蹦乱跳，真是个异数。”
“听说他出身一个小派金乌观？还有个师父叫穆老？真是难以想象……”
“他那些同门，什么苏小小、石破天、楚惊天、炎舞、赵清河，如今怕是没人敢轻易招惹了。”
“还有太阳神教，据说暗中在支持他，教主姜鹏、烈阳长老，还有那个陈灼师兄……”
议论声嘈杂，提及了许多与古尘相关或敌对的人物与势力。古尘面无表情，如同一个普通的过客穿过人群，他气息完全内敛，银色苦海波澜不惊，无人能窥其深浅。他走向那散发着朦胧空间波动的古老传送阵。
就在此时，一阵淡淡的、清冷如月华般的幽香自身侧传来。这香气并非凡俗之物，更像是一种纯净至极的太阴圣力自然散发的道韵，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星辰气息。
古尘脚步微顿，侧目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位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孑然而立，身姿窈窕，青丝如瀑，仅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挽住。她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纱，遮住了容颜，只露出一双清澈如秋水、却又仿佛能洞彻虚实的眼眸。那双眼眸，并非寻常，瞳孔深处似有天然的灵纹流转，乃是罕见的灵瞳，此刻正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了然的微光望着他。
是她……古尘心中微动。这双灵瞳，这独特的太阴与星辰交织的气息，他并不陌生。他便曾与这位星郧阁的女弟子姚沐兮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便已展现出不凡的洞察力与阵法天赋。探索天工宗遗迹时，几人曾联手破解上古禁制，彼此对大道的理解颇有共鸣。
只是此刻，古尘并未点破，他自身麻烦缠身，不愿轻易牵连他人。他气息收敛得极好，自信若非仙台高阶或特殊灵瞳，难以看穿他伪装。
姚沐兮似乎也感受到了古尘的目光，或者说，她那双能窥破虚妄的灵瞳，早已穿透了那层简单的气息收敛，捕捉到了那深藏于内的、浩瀚如海且独一无二的阴阳轮回本源。她微微侧首，清澈的目光与古尘平静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那灵瞳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星辰闪烁般的笑意，随即隐去，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道友也是要往万壑祖脉一行？”她开口，声音清越，如同玉石交击，带着一种自然的冷淡，却不令人反感，语气平常得仿佛只是询问一个真正的陌路人。
古尘心中了然，她亦未点破。他微微颔首，同样以平淡的语气回应：“正是。”
“此地传送阵耗费甚巨，需凑足人数，或支付全额灵石。”姚沐兮目光扫过周围喧闹的人群，语气依旧清冷，“观道友气息沉凝，非同一般，若是不介意，可与我一同启动阵法，分摊费用，也省去些等待的麻烦。”
她的提议很直接，带着修行之人的务实，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故人”的默契。
古尘看了她一眼，此女聪慧依旧，且懂得审时度势。他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可。”一个字，干脆利落。
见古尘同意，姚沐兮不再多言，纤手一挥，一枚闪烁着微光的、蕴含着精纯空间之力的上品灵石便轻盈地飞向看守阵法的老者。那灵石上隐约有星辰纹路，正是星辰阁特有的标记。古尘同样弹出一枚品质相当的灵石，并无特殊标识。
老者验看无误，脸上堆起笑容，连忙手脚麻利地开启阵法：“两位请！”
在周围一些修士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中，古尘与姚沐兮并肩踏入散发着银色光芒的传送阵。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显生疏，也不过分亲近。
光芒一闪，空间扭曲。短暂的失重感后，下一刻，两人已出现在断界江的对岸。
脚下是万壑祖脉地界，山势更加雄奇险峻，古木参天，灵气氤氲成雾，那一丝来自天地初开的古老玄黄气息愈发明显，引动着人体内的本源之力。
“多谢道友。”姚沐兮微微颔首，白纱随风轻动。
“各取所需。”古尘平静回应，目光扫视着前方苍茫的山脉。
两人并未立即分开，而是很有默契地沿着同一条被踩踏出来的小径，向着祖脉深处走去。沉默了片刻，还是姚沐兮再次开口，打破了寂静，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野间显得格外清晰。
“小女子姚沐兮，来自星辰阁。”她主动报出了姓名与来历，这一次，点明了宗门。星辰阁，一个以推演天机、阵法、星辰之道闻名的古老传承，门人稀少，行事低调，但其洞察天机之能，却为各方所忌惮。
古尘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深知，这是她进一步亮明身份，亦是在试探他是否有意相认。他面不改色，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道：“古岳。”
姚沐兮那白纱下的面庞似乎并未泛起过多涟漪，灵眸中却闪过一丝“果然不出所料”的了然，她的语调依旧波澜不惊，没有常人听闻古尘之名时的恐惧、贪婪抑或敬畏，更似是对既定事实的一种确认，以及一缕深埋心底的、对故人获此成就的复杂慨叹。
古尘的语气仿若清风拂面，好似在谈论一件与己毫无干系的琐碎小事。
两人徐徐前行，步伐不紧不慢，恰似闲庭信步。姚沐兮的灵瞳仿若能够洞彻先机，总能先一步察觉前方道路。径上的细微异常或是潜在的灵物气息，但她并未声张，只是偶尔以微不可察的动作示意古尘。古尘则凭借其强大的神识与对危险的直觉，数次提前感知到隐藏在暗处的毒虫凶兽或是天然形成的空间褶皱。
行至一处幽深峡谷，两侧崖壁高耸，藤蔓垂落。姚沐兮忽然停下脚步，灵瞳望向崖壁某处，那里有一株不起眼的、散发着微弱星辉的小草。
“是星辉草，蕴含一丝星辰本源，对我阁中秘法略有裨益。”她轻声解释，并未立即上前采摘，因为那草丛附近，盘踞着几条色彩斑斓、气息剧毒的妖蛇。
古尘未发一言，只是目光扫过那几条妖蛇。刹那间，一股无形的轮回意志掠过，那几条妖蛇如同被剥夺了所有生机，瞬间僵直，而后悄无声息地化为了飞灰，连毒瘴都未能散发出来。
姚沐兮眼中异彩再闪，这次她看得更清楚了些，那并非简单的杀气或威压，而是一种涉及生命本质的寂灭力量。她不再多言，轻盈上前，小心采下那株星辉草，收入囊中，对古尘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
继续上路后，姚沐兮似乎对古尘身负的完美阴阳之力感到好奇，这在她过去的认知中是从未见过的。
“我观道友，阴阳交汇，混元如一，周身道韵圆融无暇，实乃沐兮平生仅见。”她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探究，“我星辰阁亦观星测宇，知阴阳轮转乃天地至理，然与道友身上所显化的生生不息、循环往复相比，似乎……少了几分根本的活力与衍化之机。”
古尘知她灵瞳非凡，见识广博，且数次并肩，也算值得信任。他并未藏私，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一些大道理念的交流远比资源更重要。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古尘言简意赅，声音平静却直指核心，“太阴并非绝对的寂灭与冰冷，其中亦蕴藏孕育之机，如月之暗面，并非虚无；太阳也非纯粹的毁灭与炽热，其内核亦有秩序与创造，如日核之稳定。阴阳并非对立，而是互根，互生，互化，如环无端。”
姚沐兮闻言，灵眸骤然亮起，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被点亮。她停下脚步，周身那清冷的太阴与星辰气息竟开始微微波动，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层层涟漪。她陷入短暂的沉思，口中喃喃重复着：“互根，互生，互化……如环无端……” 这简单的几句话，仿佛为她推开了一扇通往更深层次大道理解的大门。
片刻后，她抬起头，眼中多了一丝豁然开朗的明悟与真诚的感激，那层清冷似乎都融化了些许：“听君一席话，胜修百年经。道友此言，直指大道本质，沐兮受教了。”她郑重地向古尘行了一礼。这是论道之礼，无关修为，只关乎对“道”的启迪与敬重。
古尘坦然受之。他能感觉到，姚沐兮的道心纯粹，对星辰与太阴之道的理解也极为深刻，与她的交流，对自己进一步梳理轮回与阴阳之道，从更宏观的宇宙视角审视自身，亦有不小的裨益。
“姚仙子对此次玄黄谷现世，了解多少？”古尘将话题引回当下目的。
姚沐兮收敛心神，灵瞳望向山脉更深处，那里云雾缭绕，气机混乱：“玄黄谷缥缈难寻，依循特定轨迹游移于虚空。据我阁中古籍零星记载及近期星象推演，此次其显现之机颇大。谷中内蕴玄黄母气，乃天地根基，对于淬炼法力、夯实道基、弥补缺损、甚至炼制证道之器都有无上妙用。”她语气凝重了几分，“但福祸相依，谷中空间结构极不稳定，时有混沌气流如潮汐般席卷，湮灭万物，更可能有自太古时代被封存或沉睡的诡异生灵随之苏醒。加之此次动静非同小可，义皇朝、九尾天狐族、太古莽牛族、瑶池、姜家、姬家等顶级势力，乃至一些隐世老怪，恐皆会遣出核心子弟或亲自前来。届时谷外必是一番龙争虎斗，血雨腥风。”
她顿了顿，灵瞳转向古尘，目光清澈而坦诚，带着一丝基于过往合作的信任：“道友实力超绝，沐兮早有体会。但玄黄谷非同小可，危机不仅来自他人，更来自秘境本身。若道友不弃，你我或可结伴同行，彼此间也算有个照应，应对起来也能多几分把握。”她没有提及过往，但这份邀请本身，已包含了基于之前数次成功合作的认可。
古尘略一思索。玄黄谷情况不明，危机四伏，多个洞察力惊人、精通阵法推演且值得信任的同伴，确实能省去无数麻烦，规避许多未知风险。而且，星辰阁的传承，或许在寻找和应对玄黄谷方面有独特优势。
“可。”他再次吐出一个字，简洁却重若千钧。
姚沐兮眼中那抹星辰般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些，微微颔首：“如此甚好。”
就在这时，前方密林深处，骤然传来一声凶戾的咆哮，一股腥风扑面而来！紧接着，一头体型庞大、背生骨刺、獠牙外露的凶兽猛地扑出，双目赤红，散发着相当于化龙七八变的气息，直取看似气息较弱的姚沐兮！
姚沐兮灵瞳一凝，并未慌乱，纤纤玉指已在袖中捏起一道星光符印。然而，古尘的动作更快。
他甚至未曾转身，只是反手并指如剑，向着那凶兽扑来的方向轻轻一划。
没有璀璨的光华，没有震耳的声响。只有一道细微的、仿佛由纯粹阴阳二气构成的灰色丝线一闪而逝。
那凶兽前扑的势头猛然僵住，庞大的身躯从中轴线开始，无声无息地湮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世间抹去，连一滴鲜血、一丝残魂都未曾留下，彻底归于虚无。
阴阳逆乱·万法归虚！
姚沐兮捏着符印的手微微一顿，灵瞳深深地看着古尘的背影，心中波澜再起。这份举重若轻、近乎言出法随的手段，比之当年遗迹之中，强了何止十倍？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古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姚沐兮：“走吧。”
姚沐兮压下心中的震动，轻轻点头，与古尘并肩，继续向那云雾缭绕、杀机暗藏，同时也蕴藏着无尽机缘的万壑祖脉最深处行去。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布满苔藓的古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拉长，仿佛他们本就该同行于此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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