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轶将那口混着饼屑的冷水咽下,喉咙的刺痛感让他无比清醒。咸阳城巨大的阴影投在他身上,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被困于宫阙之内的公子。
“走。”他对阿惊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新生的决绝。
两人混入熙攘的人流,朝着咸阳西侧的雍门挪动。越靠近城门,盘查越发严密。兵士的数量明显增多,他们对出城者的符篆查验得格外仔细,尤其是对年轻、身形与苏轶相似的男子,几乎到了反复端详、盘问祖宗三代的程度。
“主子,情况不对。”阿惊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锐利地扫过城门口如临大敌的守军,“我们的符传恐怕经不起这样查。”他们准备的只是普通商贩的符篆,在这种严查下,很容易露出破绽。
苏轶的心沉了下去。赵高的反应速度远超他的预估,这已不仅仅是搜捕,更像是一张精心编织的、决心将他绞杀在城内的网。
就在他们随着人流缓慢移动,距离城门检查口仅有十几步,几乎能看清兵士甲胄上的纹路时,异变陡生!
“拦住他!他是奸细!”
一声尖利的呼喊从队伍后方炸响。几乎同时,人群像炸开的油锅般骚动起来。一个身影猛地撞开前面的人,发疯似的朝城门冲去,引得守军一片怒喝,数名兵士立刻持戟围堵过去。
是阿惊!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制造了这场混乱!
机会!
苏轶没有任何犹豫,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被那“奸细”吸引的瞬间,他像一尾游鱼,贴着惊慌失措的人群边缘,利用这短暂的、由同伴以身作饵创造的真空地带,迅速挤到了检查口。
“你的符传!”守门的兵士被远处的骚乱搞得心烦意乱,草草地扫了一眼苏轶递上的木牍,甚至没看清上面的名字,就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快走!别挡道!”
苏轶低着头,一把抓回符传,脚步不停,混在几个被吓坏、急着出城的农夫身后,一步跨出了那扇巨大的、象征着权力与禁锢的雍门!
城外的空气似乎都带着自由的味道,但他不敢回头,更不敢停留,沿着官道旁的土路快步前行,心脏仍在狂跳。他知道,阿惊为他争取的时间,是用巨大的风险换来的。
离开城门区域,苏轶立刻偏离官道,钻入了一片杂草丛生的丘陵地带。这是他计划中的路线,虽然难行,但能避开主要的关卡和追兵。
阳光变得毒辣,脚下的草根碎石硌得他生疼。从未经历过如此长途跋涉的他,很快便气喘吁吁,汗水浸湿了粗麻衣服,黏腻地贴在身上。饥饿和干渴再次袭来,比在城里时更加凶猛。
他找到一条几乎干涸的小溪,趴在岸边,不顾形象地掬起浑浊的溪水喝了几口,水的土腥味让他几欲作呕。他靠在土坡上,拿出怀里那块啃剩的麦饼,艰难地咀嚼着。
公子苏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连干净饮水和果腹食物都成问题的流亡者。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呻吟和叱骂声随风飘来。
苏轶警觉地伏低身体,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个土沟里,三个穿着破烂、手持木棍柴刀的流民,正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老者。老者身旁还有一个被打翻的背篓,里面一些晒干的草药撒了一地。
“老东西,把吃的和钱交出来!”一个脸上带疤的流民恶狠狠地用木棍戳着老者。
“几位好汉……行行好,老汉我就这点草药,是拿去城里换粟米的……”老者苦苦哀求。
“妈的,晦气!”另一个流民骂骂咧咧,开始翻捡背篓,发现确实只有草药,气得一脚踢在老者身上。
苏轶看在眼里,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光天化日,拦路抢劫,欺凌老弱!这与他所学到的“法度”、所秉持的“仁心”完全相悖!
“住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出来,喝止声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但那挺直的身形和凛然的目光,依旧带着一丝不容侵犯的气质。
三个流民一愣,回头看到只是一个同样衣衫褴褛、面色苍白的年轻人,顿时嗤笑起来。
“哟,来个多管闲事的?想学人家路见不平?”刀疤脸晃着木棍走上前,“识相的赶紧滚,不然连你一块儿抢!”
苏轶深吸一口气,他手无寸铁,身体虚弱,硬拼绝无胜算。但他不能退。他的目光扫过三个流民,注意到他们虽然凶狠,但脚步虚浮,眼窝深陷,显然也是饥饿所致。
他放缓了语气,试图讲理:“几位,看你们也是被逼无奈。何必为难一位老者?他的草药值不了几个钱,你们拿了也无用。我这里还有些麦饼,不如分与你们,就此罢手,如何?”
他试图掏出怀里的麦饼。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现实也最可能避免冲突的办法。
然而,他低估了饥饿和绝望能把人变成怎样的野兽。
“麦饼?就你那一点?”刀疤脸眼中闪过贪婪,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衅的凶戾,“弟兄们,这小子身上肯定还有好东西!拿下他!”
三人不再理会地上的老者,挥舞着木棍柴刀朝苏轶扑来!
苏轶心头一紧,暗道不好。他虽学过一些君子六艺中的御、射,也略通剑术,但那是在宫廷之中,何曾真正与亡命之徒生死相搏?眼看棍影袭来,他只能凭借本能向后退避,脚下却被草根一绊,险些摔倒。
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冲在最前面的刀疤脸突然“嗷”地一声惨叫,手腕被一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击中,木棍“哐当”落地。他捂着手腕,又惊又怒地望向石子飞来的方向。
另外两个流民也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只见旁边的土坡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人同样穿着普通的麻布衣服,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瘦削,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下颌线条利落干净。他手里还掂着另外两颗石子,姿态随意,却带着一股让人不敢轻视的气势。
“三个壮汉,欺负一老一弱,也不嫌丢人?”斗笠下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嘲弄,“滚。”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味道。
刀疤脸看看自己红肿的手腕,又看看那个神秘的斗笠客,眼神惊疑不定。另外两人也露了怯意。
“算……算你狠!我们走!”刀疤脸色厉内荏地喊了一句,捡起木棍,带着两个同伙灰溜溜地跑掉了。
苏轶松了口气,这才感到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他稳住心神,先上前扶起那位惊魂未定的老者:“老伯,您没事吧?”
“没……没事,多谢小哥,多谢这位壮士!”老者连声道谢,忙不迭地收拾散落的草药。
苏轶这才转向土坡上的斗笠客,郑重地拱手行礼:“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斗笠客轻轻一跃,从土坡上落下,动作轻捷得像一只狸猫。他走到近前,斗笠微微抬起,苏轶看到了一双异常明亮和冷静的眼睛,正带着几分探究打量着自己。
“举手之劳。”斗笠客的声音依旧平淡,“看你样子,不像是常走这条路的人。从咸阳出来的?”
苏轶心中微凛,面上不动声色:“是,想去外地投亲。”
斗笠客笑了笑,那笑容似乎看透了许多东西,却没有点破。他的目光扫过苏轶虽然肮脏却难掩修长的手指,以及那即使刻意掩饰、依旧与流民迥异的仪态。
“投亲?这兵荒马乱的,一个人可不好走。”他顿了顿,语气随意地说道,“正好,我也要往西去。若是顺路,搭个伴?”
苏轶看着这双眼睛,心中飞快权衡。此人来历不明,身手不凡,与其同行无疑有风险。但方才他出手相助,似乎并无恶意,而且自己对前路一无所知,有一个熟悉环境的向导,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沉默片刻,苏轶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兄台了。在下……苏轶。”
斗笠客拱了拱手,斗笠下的嘴角似乎弯了弯:
“我叫,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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