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明被带走调查的消息，如同在云城本就暗流涌动的政商两界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弹。尽管官方通报尚未发布，但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已经通过无数隐秘的渠道飞速传播，搅动着无数人的神经。
城投集团内部，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表面上看，一切工作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但每个人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交谈声降到最低，走廊里相遇时眼神仓促一瞥便迅速避开，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种心照不宣的恐惧和谨慎，弥漫在空气里。
林浩第二天照常上班，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敬畏有之，疏远有之，探究有之，甚至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忌惮和……怜悯？仿佛在看他这个“风暴眼”还能在这惊涛骇浪中坚持多久。
他对此早已习惯，只是更加沉默，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专班的后续工作中。周启明倒台，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结束，恰恰相反，大量的取证、固证、追索关联人员和资金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张维安的投诚提供了大量关键的技术细节和口供，专班的工作效率提升了不少，但触及的范围和深度也随之急剧扩大。
刘部长变得更加忙碌，频繁出入王总办公室和上级部门，脸色终日凝重。林浩知道，清算周启明只是第一步，更艰巨的任务是厘清他留下的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以及应对由此引发的、来自更高层面的反弹和压力。
中午，林浩在食堂遇到了秦清。
她依旧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慢条斯理地吃着简单的餐食，神色平静，仿佛昨夜那个收到威胁彩信、冒险送来关键U盘的人不是她。只是细看之下，能发现她眼底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林浩端着餐盘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秦部长。”
秦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没有多余的话。
“谢谢。”林浩低声说了一句，指的是昨晚的U盘和她的及时出现。
秦清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确认无人注意，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平淡地说：“谢我做什么？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她顿了顿，补充道，“证据链要闭环，资金流向还要继续深挖，周启明一个人吞不下那么多。”
林浩心中一凛，明白她的意思。周启明很可能只是这个利益链条上的一个重要环节，而非终点。
“我明白。专班正在加紧梳理。”
“嗯。”秦清不再多言，低头继续吃饭。
两人沉默地对坐用餐，一种奇异的、基于共同秘密和专业认可的默契在无声中流动。周围偶尔有目光扫过他们，但经历了昨晚的“照片风波”和今天周启明的事件后，反而没有人再敢轻易嚼舌根。一种强大的、由事实和结果铸就的屏障，暂时保护了他们。
就在这时，林浩的内部通讯软件上收到一条来自刘亚男的消息。
“浩哥！惊天大后续！听说物业公司那边被正式接管了！集团从资产管理部直接派了工作组下去，赵倩……赵倩据说被‘控制’在公司里配合调查，不准离开了！我的天啊！（震惊到裂开表情包）”
林浩看着消息，瞳孔微缩。动作好快！这显然是王总和刘部长在掌握了确凿证据后，采取的雷霆手段，防止赵倩狗急跳墙或者与外界的“上面的人”串供。
他回复了一个“知道了，勿外传”，便收起了手机。
对面的秦清似乎察觉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抬眼看他。
“物业公司那边？”她轻声问，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林浩点了点头。
秦清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冽的弧度，像是意料之中，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知道的，恐怕比周启明想象的还要多。”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林浩心湖。赵倩作为具体执行者，很可能掌握着更多关于资金最终去向、以及周启明背后那些“上面的人”的关键信息。撬开她的嘴，将是下一步的关键。
下班后，林浩接到刘部长的电话，让他去办公室一趟。
刘部长看上去疲惫但眼神锐利，他递给林浩一份名单。
“这是根据张维安的口供和现有证据梳理出来的，与周启明、赵倩利益链条关联密切的人员名单，包括集团内部和外部的一些公司法人、白手套。”刘部长指着名单上几个被红笔圈出的名字，“这几个人，是关键中的关键。专班会重点跟进，你负责配合，把所有与他们相关的项目、资金往来全部筛出来，形成报告。”
“是，部长。”林浩接过名单，感觉手上沉甸甸的。
“另外，”刘部长压低了声音，语气严肃，“最近上下班，尽量和同事一起走，或者等我安排的人。周启明进去了，但他外面的人还没清理干净，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你自己要高度警惕，有任何异常，立刻联系我或者林主任。”
“明白。”林浩郑重应下。他知道，刘部长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回到出租屋，林浩反锁好门，拉上窗帘，才开始仔细研究那份名单。上面的名字有些他听说过，有些则完全陌生，但每一个背后，都可能牵扯出一张更庞大的网。
他打开电脑，正准备开始工作，手机又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是林浩同志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老年男性声音。
“我是，您哪位？”
“我是郑国明啊，退休办的。前几天帮你转交过王老师的东西。”
林浩立刻想了起来：“郑老师您好！上次真是太感谢您了！”
“不客气，举手之劳。”郑国明笑呵呵地说，“老王今天又跟我通电话，关心你这边的情况。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郑老师请讲。”
“他说，‘风浪越大，越要握紧舵盘，看清灯塔。但也要记得，船底下的暗礁，有时候比风浪更危险。’”
林浩握着手机，沉默了。王老师的话意味深长。“风浪”明显指周启明倒台引发的震荡，“灯塔”是目标和信念，而“船底下的暗礁”……是指那些尚未暴露的、更深层的阻力？还是指在调查过程中可能遇到的、来自自己人的陷阱和算计？
“谢谢王老师，谢谢郑老师，我记住了。”林浩诚恳地说。
挂了电话，林浩久久无言。王老师身在局外，却看得如此透彻。周启明的倒台，只是撕开了冰山一角，汹涌的暗流和隐藏的暗礁，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
他望向窗外，城市的夜景依旧璀璨，但这光芒之下，却仿佛有无数暗影在蠕动、在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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