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黄金城，像一头趴伏在沙漠中的、濒死的巨兽。昔日的驼铃与商队绝迹，取而代之的是城墙上稀疏的火把和巡逻士兵眼中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绝望。这里是反墨联盟最后的喘息之地，也是他们最后的坟墓。
王宫深处，灯火通明。新任的大月氏王，一个因恐惧而变得格外暴躁的中年男人，正声色俱厉地训斥着帐下将领。他不知道，一道真正的幽灵，已经穿透了他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防线。
顾清霜如同一片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贴着宫殿的阴影移动。她的呼吸与风融为一体，她的心跳被刻意压制到最低。这三个月，霍天生对她的“惩罚性”训练，让她对身体的掌控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非人的境界。她不再需要思考如何潜行，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像是被精密计算过的零件，自动执行着最优的隐匿方案。
她的目标，是王帐内那个发出咆哮的男人。
王帐外，三名护卫如铁铸的雕像，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们是月氏王最精锐的亲卫，每个人都曾是能以一敌百的勇士。
突然，其中一名护卫脖颈一凉，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只摸到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他想开口示警，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声响，身体一软，便无声地倒了下去。
另外两人大惊失色，刚要拔刀，黑暗中便射出两道微不可察的寒光。改良版的“寂梦弩”所发射的淬毒弩矢，精准地穿透了他们的眼眶，将他们的惊骇永远定格。
顾清霜推开厚重的帐帘，一股混杂着羊奶、熏香和汗臭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
“谁！”月氏王惊觉，猛地转身，拔出了腰间的黄金弯刀。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声冰冷的机括轻响。
但，预想中弩箭破空的声音并未响起。三道身影，如同从地狱里钻出的恶鬼，呈品字形，从顾清霜的身后扑了出来，护在了月氏王的身前。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他手中没有兵器，但那双骨节粗大的手，本身就是最可怕的凶器。
“顾清霜！”男人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你杀我父亲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顾清霜的瞳孔微微一缩。
呼延雷！前匈奴左贤王呼衍豹的独子。三年前，呼衍豹因与氐族密谋，被墨安司列入清洗名单，正是由当时还是“血薇”统领的顾清霜带队，将其满门诛绝。没想到，竟有漏网之鱼。
“你的废话，太多了。”顾清霜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她对呼延雷的出现，没有意外，没有愤怒，只有对一个待清理目标的冷漠。
“杀！”呼延雷没有再多言，他很清楚，面对这个女人，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他与左右两名同伴，皆是匈奴旧贵族中幸存的死士，悍不畏死，同时发动了攻击。呼延雷正面猛攻，拳风呼啸，走的是刚猛无俦的路子。另外两人则一左一右，从极为刁钻的角度，用淬毒的匕首攻向顾清霜的下三路。
他们三人配合默契，显然演练过无数次，封死了顾清霜所有闪避的空间。
面对这必杀之局，顾清霜不退反进。她身形如柳絮般一晃，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呼延雷的重拳，同时手腕一翻，“寂梦弩”的机括连续轻响三次。
“噗！噗！”
左右两名死士的动作瞬间僵住，他们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心口处那不断扩大的黑色斑点，脸上露出极度的痛苦与恐惧，无声地倒下。
呼延雷见状目眦欲裂，他不管不顾，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燃烧气血，速度和力量瞬间暴涨，一拳轰向顾G霜的头颅，势要与她同归于尽。
顾清霜眼神冰冷，左手抬起，用臂铠硬生生格挡住这雷霆一击。巨大的力量让她后退了半步，左臂传来一阵酸麻。但她的右手，却如毒蛇出洞，一把黑色的、仅有尺长的短刃，精准地送入了呼延雷的心脏。
“你……”呼延雷的身体一僵，眼中的疯狂与仇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解脱。
他死死地抓住顾清霜的肩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她耳边低语：“我……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我把你失散多年的家人……安置在了……一个……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他们……会过得……很好……”
说完，他脸上带着一丝胜利者的笑容，彻底断了气。
顾清霜的身体，有那么一刹那的僵硬。
家人？
这个词，对她而言，早已是上辈子的记忆。自从家破人亡，流落街头，被霍天生从腐烂的尸堆中捡回来那一刻起，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墨神”一个亲人。
但，万一呢？
万一当年，还有幸存者？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最细微的毒刺，扎进了她那颗早已被冰封的心。她那万年不变的冰冷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一丝……迷茫。
站在一旁，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月氏王，看到顾清霜的失神，以为机会来了。他鼓起全身的勇气，抓起桌案上的黄金酒杯，奋力朝顾清霜的后脑砸去。
“唰！”
顾清霜甚至没有回头。那柄刺在呼延雷心口的短刃，如同有了生命般，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厉的弧线，精准地从月氏王的脖颈处划过。
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联盟指挥体系，就此崩溃。
……
三日后，神都，墨神宫。
顾清霜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将月氏王的首级和呼延雷的令牌，恭敬地呈上。
“主上，任务完成。”
霍天生没有看那些战利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顾清霜的脸上。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疲惫与挣扎。
“他跟你说了什么？”霍天生的声音很平静。
顾清霜身体一颤，将呼延雷的遗言，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主上，”她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恳切，“属下……想退役。属下想亲自去查明此事。无论真假，属下都想给自己一个了断。”
霍天生沉默了。
他缓缓走下王座，来到顾清霜面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脸上那道浅浅的伤疤。
“清霜，你是我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他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温度，“刀，是不能生锈的，更不能被感情这种无聊的东西所束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你跟了朕这么久。朕，准了。”
顾清霜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不过，”霍天生话锋一转，“不是退役。”
他转身走回王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重新变得深邃而威严。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魅影军的统领。朕，封你为‘帝国安全顾问’，直接对朕负责。你的任务，不再是潜入与暗杀，而是去处理那些，藏在帝国肌体里，比任何外敌都更危险的……威胁。”
“比如，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会用‘家人’来动摇朕的兵器的……蠢货。”
顾清霜瞬间明白了。
这哪里是恩准，这分明是更严密的控制，是更重要的任务。他不仅要用她这把刀来斩断外敌，更要用她来肃清内部一切可能动摇他统治的隐患。
所谓“家人”的线索，不过是他交给她的，第一个任务目标。
她心中的那一丝动摇与温情，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扑灭。
“属下……遵命。”她深深地叩首，将头埋在地板上。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将彻底成为这尊神明手中的影子，再无自我，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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