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阿城区，废弃采石场。**
这里距离哈工大主校区五十公里，四面环山，是个天然的隔音屏障。下午三点的阳光暴晒着裸露的花岗岩，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味和不知名野草的腥气。
王大雷穿着一件被汗水湿透的迷彩服，正趴在一个水泥墩子上，手里拿着扳手，死命地拧紧不锈钢管路上的接头。
“这绝对是违规操作……绝对是……”他一边拧一边碎碎念，“要是让安监局看见我们用这种自来水管改造的架子试车，咱俩都得进去吃牢饭。”
在他面前五米处，那个“丑陋的土豆”——“朱雀一号”验证机推力室，被倒挂在一个用工字钢临时焊接的龙门架上。发动机上方连接着两个巨大的不锈钢杜瓦瓶，分别装着液氧和液甲烷，再往上则是几组漆黑的高压氮气瓶，负责给燃料储箱增压。
没有泵，没有复杂的循环系统。这就是最原始的“挤压式循环”——大力出奇迹。
“别抱怨了，检漏液起泡了吗？”李星河坐在五十米开外的一辆破旧皮卡车斗里，膝盖上放着那台经过魔改的笔记本电脑，头也不抬地喊道。
“没泡！密封好得见鬼了！”王大雷扔下扳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污，连滚带爬地跑向皮卡车，“星河，咱真不再检查一遍了？这毕竟是咱们第一次点火，万一炸了，这三十万就听个响了。”
“这是2025年最昂贵的响声，也是最便宜的。”李星河盯着屏幕上传感器回传的数据，“储箱压力4mpa，预冷管路温度110K，一切正常。”
就在这时，一阵引擎轰鸣声传来。一辆灰色的老款大众途观卷着尘土，跌跌撞撞地开进了采石场，在他俩的皮卡旁急刹停下。
车门推开，张远山铁青着脸走了下来。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副驾驶上还下来一个穿着西装、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看着周围荒凉的景象，眉头皱成了“川”字。
“张老师，您怎么来了？”王大雷缩了缩脖子。
张远山没理他，径直走到皮卡车旁，指着远处那个简陋到令人发指的试车台，手指都在哆嗦：“李星河！这就是你说的试车？没有防爆墙，没有远程控制室，你就躲在五十米外的车斗里？你知不知道液氧甲烷爆炸的威力？你是想把这皮卡送上天吗？”
“老师，按当量的tNt换算，如果有爆炸风险，五十米是安全距离的临界点。而且，”李星河指了指面前那块早已架设好的厚钢板（那是从废品站淘来的船板），“我有物理防护。”
张远山气得想笑，刚要骂人，旁边的西装男开口了：“老张，这就是你跟我吹了一路的‘天才学生’？我看这就是个玩命的民科嘛。这种简陋的台子能做出什么数据？走了走了，我还以为有什么高科技项目能投呢。”
这人叫赵得志，是哈尔滨本地的一个天使投资人，以前是做房地产的，最近想蹭热度投点硬科技，被张远山硬拉来的。
“赵总，来都来了，看一眼再走。”李星河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冷静，“还有五分钟预冷结束。你可以看着表，如果不震撼，我报销你的油费。”
赵得志愣了一下，哼了一声，抱着胳膊站在张远山身后：“行，我就看你怎么把这堆破铜烂铁点着。”
李星河不再废话，手指悬停在回车键上。
“大雷，开启高速摄像机。全员佩戴护目镜。”
王大雷手忙脚乱地架好那台从学校传媒中心借来的4K摄像机，然后戴上墨镜，缩到了钢板后面。
“倒计时一分钟。吹除管路。”
“嗤——”远处的龙门架喷出一股白色的寒气，那是液氧在预冷管路。
张远山虽然嘴上骂得凶，但此刻身体却很诚实地凑到了钢板后的观测窗前，眯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外观粗糙的发动机喷口。作为行家，他能看出那管路布置虽然乱，但关键的阀门逻辑非常清晰，完全是教科书级别的简化版。
“十，九，八……”李星河开始读秒。
山谷里的风仿佛都停了。
“三，二，一。点火！”
李星河按下了那个回车键。
**轰！**
没有丝毫的迟滞，一声撕裂空气的巨响在采石场中央炸开，就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突然发出了怒吼。
紧接着，一道幽蓝色的火焰从那个“丑陋的土豆”下方喷涌而出。
那火焰不是普通火箭常见的橘红色，而是一种极其纯净、通透的冰蓝色。那是液氧甲烷完全燃烧的标志。
“我不信……”赵得志被巨响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但他顾不上拍土，张大了嘴巴看着前方。
在那道长达三米的蓝色剑锋之中，一个个明亮璀璨的菱形光斑清晰可见，它们在火焰中整齐排列，如同镶嵌在光柱上的钻石。
“马……马赫环？！”张远山整个人趴在防爆玻璃上，眼镜滑到了鼻尖都浑然不觉。
那是超音速尾焰在空气中产生的激波结，是发动机燃烧效率达到极致、喷管设计堪称完美的物理铁证。在如此简陋的试车台上，这台看起来像废铁一样的发动机，竟然喷出了只有国家级实验室精修的发动机才能喷出的完美马赫环！
“室压 4.2mpa，推力 6.1kN，比冲……我的天，比冲 310s！”王大雷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嗓子都喊破音了，“星河！燃烧室壁温只有 500度！发汗冷却生效了！那玩意儿真的在‘出汗’散热！”
巨大的轰鸣声在山谷间回荡，震得地上的碎石都在跳舞。
那道蓝色的火焰持续了整整30秒。
“关机。”
李星河下达指令。
火焰瞬间熄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水蒸气和未燃尽的甲烷味道。那个被烧得微微发红的发动机喷管，在阳光下散发着一种工业暴力的美感。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被惊起的飞鸟在头顶盘旋。
李星河合上电脑，转过身，看着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目瞪口呆的赵得志，以及神色复杂、眼眶微红的张远山。
他摘下护目镜，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桀骜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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