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瀚回到他那间位于计委大院角落的集体宿舍时,已是月上中天。同屋的赵卫国早已鼾声如雷,带着部队里留下的雷厉风行和沾枕头就着的本事。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汗水的味道,一盏25瓦的白炽灯悬在房梁下,是这昏暗空间里唯一的光源。
他轻手轻脚地拉过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凳,在靠窗的三斗桌前坐下。桌上,是曾司长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留下的余威,和一份沉甸甸的、几乎能决定他未来命运的期待。
铺开崭新的稿纸,拧开“英雄”牌钢笔的笔帽,林瀚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脑海中翻腾的、属于未来的汹涌波涛,驯化成这个时代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涓涓细流。直接抛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负面清单管理”、“科创板”?那无异于自取灭亡,会被当成疯子或者异端。他必须找到一种语言,一种根植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又能巧妙嫁接未来方向的语言。
记忆的闸门打开。前世,他研究中国经济数十年,对特区发展的每一个阶段、每一次阵痛都了如指掌。早期“三来一补”带来的环境污染,土地管理混乱引发的社会矛盾,法制不健全导致的外资疑虑,金融管制对活力的束缚,以及,最为致命的——腐败在制度缝隙中的滋生蔓延……这些教训,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学术记忆里。
“不能只画蓝图,不谈风险。”林瀚喃喃自语。他决定,这份报告的结构必须是双刃剑。一面,是描绘全球产业转移的壮阔图景和我国沿海地区的巨大机遇,这是“糖衣”;另一面,则要毫不避讳地提出可能遇到的问题和详尽的防范措施,这是“炮弹”,是展现他深思熟虑和战略远见的基石。
他提笔,在稿纸顶端郑重写下:《关于设立沿海经济特区,试行特殊经济政策的初步构想与实施建议》。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先是从《世界经济调研》、《参考消息》内部版等有限的官方信息源中,摘取数据,论证劳动密集型产业从“亚洲四小龙”等地向外转移的趋势,强调这是“历史性的窗口期”。他用“对外开放的试验田”、“技术管理的学习窗口”等符合主流话语的词汇,来包装“经济特区”这个略显敏感的概念。
接着,他进入了核心部分——“可操作性建议与风险防控”。
· 土地管理: 他提出“土地有偿、有限期使用”,打破无偿划拨的窠臼,但强调“所有权牢牢掌握在国家手中”,使用权转让必须“公开、公平、公正”,避免暗箱操作。他甚至前瞻性地提到了“土地出让金”应用于城市基础设施配套建设。
· 管理机构: 建议成立“经济特区管理委员会”,赋予其“集中统一、高效灵活”的管理权限,推行“一站式服务”、“一枚公章审批”,直指当时令人诟病的官僚主义和低效率。
· 金融创新: 谨慎提出在特区内试行“外汇留成与调剂”,允许企业部分留存外汇,并建立小范围的“外汇调剂中心”,缓解外资企业的资金困境,并为未来汇率改革埋下伏笔。
· 法制环境: 强调“依法设区、依法治区”,建议研究制定《特区投资促进条例》等地方法规,保障投资者合法权益。
· 廉政建设: 这是他着重笔墨的部分。他明确提出,借鉴境外经验,建立“垂直领导、独立运作的特区廉政公署”,直接对中央和省委负责,严厉打击可能出现的贪污腐败和走私活动。
· 产业导向与环保: 他提出不能“捡到篮子都是菜”,要设定投资门槛,鼓励技术含量高的项目,并明确提出“环境保护评估”应作为项目引入的前置条件,避免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
写到“技术吸收与产业升级”时,他尤为激动。他指出,设立特区的最终目的不是永远做“代工车间”,而是要通过“市场换技术”,强制要求外资企业进行技术转让,扶持本土配套企业,最终实现“模仿—消化—吸收—再创新”的产业升级路径。
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林瀚放下笔,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近万字的报告,耗尽了他一夜的心力。同屋的赵卫国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嘟囔着:“小林,别太拼命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林瀚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看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使命感交织在心头。这个世界还在沉睡,而他,已经看见了遥远天际的那抹曙光,并正试图用自己的笔,将这曙光引向这片他深爱的土地。
喜欢魂穿之重走官路请大家收藏:(m.xunmishuwu.com)魂穿之重走官路寻觅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