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吴忧。
这是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她说她希望我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
但是妈妈被怪物附身了。
这是村子里的那些奶奶和爷爷说的。
他们说，是怪物附身到妈妈的身上，想拆散我的家，所以才教唆妈妈逃跑的。而爸爸把妈妈关在屋子里打她，是为了给她驱魔，赶走怪物。
我不懂什么是“驱魔”，反正爸爸是这么说的。
“都给老子生了孩子了，还想跑？”
“不给我老吴家生个儿子，看老子不打死你！”
“他奶奶的，你们这些外地拐来的贱货，多打几顿就好了！”
每次我去看妈妈，妈妈的脸都大了一圈，她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像是打翻的墨水泼在了她的身上，而且妈妈的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的，像是被撕开了一样。
妈妈变得好奇怪哦。
我明明记得，妈妈原来很漂亮的。
妈妈有一头长长的秀发，还有一双亮亮的眼睛和白白的脸蛋，她总是把我抱在怀里，给我唱《泥娃娃》的儿歌。
但现在的妈妈，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还一直“嗯嗯啊啊”地叫唤。
是因为怪物附身到妈妈身上了，所以妈妈才变成这副丑陋的模样了吗？
妈妈，别怕，爸爸一定会赶跑怪物的，到时候妈妈就会好起来了！
但是爸爸不让我在他驱魔的时候留下来陪着妈妈，他总是粗暴地把我一脚踹开:“你这个赔钱货，给老子爬一边去，别碍事！要是你妈生不出弟弟，看我弄不弄死你！”
关上门后，门里的声音很大，有时还能听见妈妈的呻吟。
我想，一定是附身在妈妈体内的怪物太强了，所以爸爸才会和怪物搏斗得这么激烈。
不然为什么每次爸爸出来以后衣服都没有了呢？
村子里像妈妈一样被怪物附身的姐姐和姨姨还有很多，时不时就能看见一群叔叔爷爷拿着锄头、铲子和钢叉去追赶被怪物附身想要跑出村子的姐姐和姨姨。
叔叔和爷爷们抓回这些姐姐和姨姨后一般情绪都很激动，会把她们当众绑在村口驱魔示威。
“看看，这就是我花大价钱买的败家女人！”一个胖胖油油的叔叔指着用绳子捆绑起来的瘦瘦的姨姨，“他娘的，不想着怎么给老子生儿子，却天天想着逃跑！”
叔叔的一番话让其他的叔叔爷爷都很激愤。
“还不是你对她太好了，多打几下就好了！”
“就是，女人这种东西，得让她长记性才行！”
“打的时候注意点，别打伤手脚了。要是伤了手脚，以后怎么帮干农活和带孩子？”
叔叔爷爷们东一句西一句地议论，说完他们就抡起手上的工具砸向了姨姨。
“哎呀，这娘们儿怎么这么不经打？”说话的是那个胖胖油油的叔叔，“我一榔头下去，怎么就死了？”
我不知道“死了”是什么意思，只是看见那个姨姨倒在一片红红的沙土上，一动不动。
“忧忧，别看。”每次遇见村口驱魔，妈妈都要蒙住我的眼睛。
这几天在爸爸的努力下，妈妈身体里的怪物安分了许多。
“妈妈，是因为那个姨姨变成了怪物，所以那些叔叔爷爷才打她吗？”我好奇地问妈妈。
村里的奶奶在闲聊的时候曾说过，妈妈是城里的大学生，有文化，得看紧。
我不知道大学生是什么，但我知道妈妈一直都懂得很多。
妈妈听到我提出的问题后，却流着泪问我:“那你觉得妈妈是怪物吗？”
唔，这可把我难住了。
村子里的人都说妈妈被怪物附了身，那妈妈应该变成怪物了。
但是除了妈妈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异变，妈妈对忧忧一点都没有变，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爱着忧忧，给忧忧做饭，给忧忧唱歌，还在冬天给忧忧暖脚。
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无论她有没有变成怪物，她都是忧忧最爱的妈妈！
“忧忧不知道妈妈是不是怪物，但无论妈妈是不是怪物，妈妈都是忧忧的妈妈！”我抱着妈妈说出了真心话。
当我碰到妈妈手上的青色斑痕时，妈妈总会微微皱眉。
是因为我的力度太大了，把妈妈碰疼了吗？
那下次我一定要轻一点，我要做个不让妈妈操心的乖孩子！
但是妈妈还是哭了，我想应该是我刚才真的把妈妈碰疼了，很疼的那种。
“对不起，妈妈。”我向妈妈道歉，但妈妈却对我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忧忧，妈妈只有你了。”
不对啊，家里不是还有爸爸吗？为什么只剩忧忧了？
日子过得很快，马上还有几个月忧忧就要6岁了。
忧忧要快点长大，这样才能帮妈妈减轻负担，才能照顾好妈妈，让妈妈开心起来。
自从爸爸给妈妈驱魔以后，妈妈就没有笑过了，她的眼睛暗暗的，什么光都没有。
怪物好坏！为什么要夺走妈妈的笑容？为什么要拿走妈妈眼里的光芒？
但村头的奶奶告诉我，妈妈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我。
她在生我的时候难产伤了子宫，已经无法再给爸爸生儿子了。
所以，是忧忧伤害了妈妈，是忧忧让妈妈这么痛苦的！
那我要更乖才行，这样才能弥补我的过错。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跟妈妈道歉，妈妈却先向我道了歉。
“忧忧，对不起，妈妈撑不住了。”妈妈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就像磨砂纸刮蹭的声音，“你能帮妈妈最后一个忙吗？”
为什么要说“最后一个”？
“只要是妈妈，无论帮多少忙，忧忧都愿意哦！”我回答了妈妈。
妈妈则是用她粗糙又干细的手摸了摸我的脸:“忧忧真是好孩子。”
虽然被妈妈手上的茧子刮得有点疼，但我还是希望妈妈能多摸摸我。
妈妈指了指地上的一个小木凳，凳子上方悬着一条长长的绳子。
“一会儿你看见妈妈把绳子套在脖子上，就帮妈妈把脚下的凳子挪开吧……”妈妈的声音很轻，轻得外面的一阵寒风都可以吹散。
“好的，妈妈。”
我点点头，帮妈妈挪开了凳子。
妈妈在空中摆动了几下，很快就不动了。
妈妈是睡着了吗？
我看着地上散乱的两只布鞋，还有妈妈光着的脚丫，想帮妈妈把鞋穿上——妈妈说过，冬天这么冷，要是不穿鞋，是会感冒的。
可是妈妈的鞋子始终会掉落下来。
怎么办啊？
我蹲下身，把妈妈的脚拥进怀里，想着这样妈妈就会暖和一点了吧。
但是，为什么忧忧抱了这么久，妈妈的脚还是这么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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