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夏霖晨起就看到徐不让，也是吃了一惊。
“不是说今日才到么？”他赶紧吩咐厨房多做些餐点。
“念着家里，便提前回来了，一会我也是要去接他们。”
“嗨，家里能有什么事。”老爷子抚须笑道。
京城中最乱的时候他呆在点苍学宫专心修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还是后来高彻的人打回来派人过来查看学宫情况他才知道宁王造反一事。
而后先王修史进入收尾工作，他又一头扎进翰林院，两次大变竟未影响他分毫。
朝堂上一番清洗，还未让他伤春悲秋一会，徐当仁就得胜归朝，夏霖虽不信气运之说，也不得不感慨冥冥之中似乎上天真的在庇佑他夏家。
“你表哥征召回朝，还升了官。你舅舅高兴得不得了。”老爷子挑眉喝茶，满是唏嘘。
想想几个月前，他夏家虽不说凄风苦雨，也可以说前路飘摇，小辈们辞官在家的，前线去平叛的，还差点要把徐不让嫁给王家那小子，竟无一个让他舒心的事。一朝天一朝地，如今这样得意，倒是让他觉得应该更警惕些了。
“是吗，那真要恭喜表哥了。”徐不让笑道。
“朝中无人，不得已重新启用了不少之前王氏废黜罢免的官员，倒也不是他特别出色，你就别夸他了，小子有点成绩就容易飘飘然。”话这么说，他自己也很高兴的模样。
“好事是要恭喜的嘛，也恭喜舅舅，恭喜外祖，夏家后继有人。”
“嚯嚯嚯，外祖最大的寄托还是你们小辈平安喜乐。”夏霖笑着拍拍她的脑袋。
徐不让想着昨晚答应苏沁的事，却不知怎么开口，只能东拉西扯看看怎么把话题引过去。
“善儿呢？大清早怎么也不陪着你过来。”夏霖忽然想起来，似乎家里少了些什么。
“他一大早进宫去了。”
昨天给他说了一通，就是想让她可以自己选择，不过她的选择，依旧是要嫁给苏沁。
她没给徐当仁说具体是谁，只说这是她的决定。
徐当仁气不过，把她扔出房锁了门，一大早起来就跑了。
“哎……这群小子，也不知成日里急什么。”
“外祖，听说陛下他给当仁赐婚了？”
夏霖沉吟片刻，开口道：“是公主，他也答应了。”
徐家封疆大吏，世代袭爵，与皇室完全没瓜葛是不可能的，徐乘风那代是她姑姑，这代眼看没有别的女孩子可以嫁进去，便只能将公主嫁过来。
“没什么的，那公主听说只十三岁，善儿也不是好拿捏的人，应当吃不了亏。”
多少人上赶着求与皇室做姻亲，可真做了才知道，这关系是束缚，是警告，是牺牲。一如苏沁的母亲和早亡的姑姑。
除了少数几个公主能嫁得顺遂安乐，大多数便是这样拿来换得父兄一时心安的工具。
生在皇家到底是幸还是不幸，谁又说得清楚。
她忽然不太好意思开口，虽然是苏沁提出的，可她好像很狡猾的给自己选了个最好的归宿。
与此同时她的兄弟却正为了她牺牲自己的爱情婚姻。
“……王家狂妄，我早就知道他们会有此遭，之前还明里暗里提出想娶你？就王家那小子？做梦去吧。”夏霖不快已有多时，现在提起，也是一肚子牢骚。
“可我终归是要嫁人的呀。”她垂下眼说道。
“嫁人……那当然得细细挑选，王凌那小子虽年轻，看着金玉其外，却是个蠹朽之人，我听人说他踩低拜高，又借着风流名号不修其身，不可谓良人。”
没想到夏霖对王凌了解如此之深，她忽然打趣道：“那外祖觉得谁是良人呢？”
夏霖也发现自己说这话不太好：“好不好还要看品行以及辞儿自己喜欢，你小时候还说要嫁道士呢，把家里人都吓了一跳。”
这才是真把徐不让吓了一跳。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嫁道士的自己已经不知道了，可细细想来，苏沁当时若跟着舒道士，那可不就像蒋福一样被人叫小道长么，或许自己真的说过要嫁他。
看她愣神的模样，夏霖笑道：“辞儿若有心意的人选，不管是何人，只要品行端正，外祖一定支持。”
虽然是随口一说，但既然夏霖都提到这个份上了，徐不让只好就着话下来:“还，真有一个。”
然后夏霖微笑的面容就渐渐变得僵硬。
徐不让等在城外十里处，没到中午，就看见禁军护卫的队伍往这边走来。
她迎上去：“没出什么事吧。”
“自然是没有。”邓荣昌看她一眼，说道。
徐不让当然问的不是他，自己往队伍中走：“舅舅。”
夏彦坐的马车，队伍一停，他便掀开车帘，听她问，回到：“没事，倒是你，连夜赶回来，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吧。”
徐不让钻上车，一队人马重又启程。
“没遇到什么，家里也一切安好。”
“如此，我便放心了。”夏彦抚着胸口，有些忐忑。
一路上太过平静，他所查之案别说在那两州，便是朝中也会牵连多人，却不想居然无一人阻挠。
他们若是要下手，便只有这里进宫短短一截路了。
果然，马车刚驶到城中，就有人拦下了。
“锦文，许久不见了。”
夏彦刚想打开车帘，就被徐不让一把拽下：“禁军所御等同陛下所在，何人来扰？”
她声音脆亮，车外所有人都听到了，邓荣昌看那人是御史台官员本没多想，闻言为之一震，肃立人马，驱走了那人。
“快走吧。”徐不让冷冷说道。
大概是朝中变故繁多，这些人不知是没得到消息还是腾不出手，一路上安然度过，要下手，只能此时了。
不过京中天子脚下要出手也没那么简单。
“那人是我同窗。”夏彦看着徐不让，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戒备。
“是么，怪不得消息灵通。”他们报备朝廷是三日后才回京，能接到消息他们今天回来还能马上出来拦截，确实是消息灵通。
听她一说，夏彦也反应过来，默不作语。
直到宫门前，徐不让才松了一口气。
高彻的贴身太监已经在那等着，见他们来，便要引着夏彦入内。
“东西早上当仁已经交给陛下了。”
这也是她赶夜路回来的原因之一。
从宝安出发，她传出的消息就真真假假，调查出的材料一式两份，由不同路线入京，所以这一路上平平安安，也未必是对方真的没下手，只不过被她放出的假消息蒙蔽了。
“你们真的长大了。”夏彦望着徐不让，眼神温和：“我这个没用的舅舅让你操心了。”
“一家人，有什么操不操心的。”徐不让笑笑：“走吧。”
三四个月不见，高彻似乎又成熟了些，尤其是对夏彦来说。以前在他们这些外臣眼中，高彻只是王后扶持的傀儡小皇帝，虽想做个纯臣，心中难免疑虑自己做这些事，到底是为王氏所做，还是朝廷所做。
没想到一年不到的时间里，高彻一举将王氏一党势力铲除，又整顿吏治，即使现在半多国土还在北胡手中，这样焕发勃勃生机的朝廷，还是不免让人满怀希望。
“辛苦二位了。”高彻坐在龙椅上笑道：“御史的奏章朕已看过，此案未完，后续便继续交由夏卿主理。夏卿功高，晋御史中丞，御史台，大理寺从旁协助。”
“谢陛下，臣遵旨。”夏彦叩首道。
“徐卿也辛苦了，不过朕却没什么好赏你的。”高彻眨眨眼，偏偏脑袋，徐不让知道他另有话要说。
“为忠为孝，此事为臣之本职，实在无需陛下封赏。”
又吩咐了夏彦几句，还赏赐了邓荣昌后，高彻把人打发下去，只留了徐不让。
“朕确实是没什么好封赏你的了。”两人行至偏殿，高彻苦笑道：“听说明日表哥就要去府上提亲了？你答应了？”
“臣与殿下，似乎有些前缘，虽然臣受伤忘事，答应的事还是要履行的。”
“这样……”高彻点头道：“也算表哥得偿所愿，改日你们大婚，朕为你添妆，毕竟你是棠儿表姐，若在寻常人家，朕也得随着她唤你表姐的。”
“不敢，惠妃娘娘可好？”
“朕就是要与你说这个，霓裳有孕，你去见见她吧。”
她走了三个多月，这是正常的，就算现在没有，早晚也都会有。
徐不让在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真的很奇怪，她要嫁人了，谢霓裳怀孕了，曾经年少的时光就好像吹出的泡泡一般转瞬间便消失得破碎的痕迹都没留下。
领路的小太监将她带到谢霓裳宫门口，里面的人通报进去，不多时谢霓裳就迎了出来。
“你终于回来了！”她快步走着，后面的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围着，生怕她不小心摔了碰了。
“别走那么快。”她进门，收到一个大大的拥抱，还像从前她长时间离开后再见面一样。
“当仁哥半个月前就回来了，我一直在算你多久能回来，陛下说还有两三天，没想到那么快！”
“嗯，路上顺利，便提前回来了。”她放开谢霓裳，上下端详着她。
她肚子只两个月，并不显怀，大概是怕冻着感冒，穿得臃肿。
谢霓裳知道她从高彻那来，肯定也知道自己怀孕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要当姨姨了。”
“是啊，我要当姨姨了。”她又把谢霓裳抱入怀中，不管她嫁了谁，她都是谢霓裳，是她亲爱的表妹，从未变过。
以前的时间过去了，不见了，还有往后很多年，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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