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分散了不少官吏，一个个肃然戒备，此时竹林外也已有很多听到风声的百姓驻足，兴致勃勃地张望。
官吏们目光如炬，似不会放走任何可疑之人，然而一身血迹的许念却被之视若无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在他们眼皮底下，走出竹林，于一众百姓讶然望来的视线中，离开了清风镇。
许念一路急行，带着张顺横渡淮水，来到河口镇附近，将冷得不停打摆子的张顺放下，歉然道：“这次清风阁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你说不定会受到牵连。”
“牵连？什么牵连？”张顺眼珠子转了几圈，后知后觉，明白了许念的意思，立时一张本就冻白的脸庞上再寻不到半点血色，惊慌失措道：“是啊！是我带你们去的清风阁，这才有昨晚发生的一切，官府追究起来，我岂不是成了许公子的从犯？！”
王富贵不悦道：“什么从犯？你的意思是说许师兄是主犯？许师兄又没做错事，在清风阁中反而是救了许多百姓的性命，伸张公道，实乃侠义之举！官府怎么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定许师兄的罪，你的话，好没道理。”
张顺道：“官府查探清楚后，或许分得清是非，但沈家不会！沈家是江南的土皇帝，官府追不追究，得由沈家说的才算！我听闻许公子昨夜还与沈瀚公子对峙，拂了他的面子，如此，沈瀚公子怎会放过许公子？沈瀚公子倘若盛怒难平，我一定会被牵连的…”
他打了个寒噤，看向许念，希冀道：“许公子，昨天晚上…你有没有跟沈瀚公子和解？肯定和解了罢？说起来自从沈瀚公子追你而去，还没见他回来呢…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道理许公子懂得的，对吧？”
他与王富贵并不清楚，沈瀚已死。
“我们和解了。”许念低声道，情绪不是很高。
张顺终于放下心来，道：“和解了就好，只要沈瀚公子不追究，官府大概便会明察秋毫，会查清楚许公子是伸张正义，而不是杀人犯事，这样我也会平安无事。许公子，你害苦了我啊，还好没事，没事就好。”
“假如不来一出苦肉计。”许念上下打量他几眼，道：“你恐怕还是会有事。”
张顺不明其意：“苦肉计？”
许念点了点头，道：“我虽然跟沈瀚和解了，但昨夜之事并未平定，不久后官府一定会追究，会查到你的头上。”
张顺如遭雷击。
许念道：“我想着将你打一顿，打得越狠越好…撇清你我之间的关系。吃一顿打，日后你才能平安。”
“我明白许公子的用意了。”张顺咽了咽唾沫，认同道：“不仅要打，惨状最好还得被旁人看见，被镇子里的人看见，我才能保全自身。”
许念叹了口气，“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身为承玄宗内门弟子，有资格携带一位仆从，我有想过让你以我仆从的身份随我上山避祸，然而如此一来，你与我的捆绑就更深了，这次我犯的事有一点点大。所以长远看，随我上山只能避一时之祸，以后这个仆从身份会让你的处境更为不利。”
听到可以上燕归山生活，张顺颇为意动，但许念后面的话又让他陷入茫然，心道：“这么严重…所以许公子到底犯了多大的事啊？”
他不敢深想，把脖子一横，鼓起勇气道：“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请动手吧！”
许念目露惭愧，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瓷瓶，递给张顺，道：“我动手会掌握分寸，让你右手可以行动，待会你得靠这只手爬着回家，记得逢人便说我的坏话，只管怎么难听怎么说，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张顺接过瓷瓶放好，哆哆嗦嗦地称是，心道：“这个铁公鸡都要给我打成残废了，我骂你还能有心理负担？说的是人话么！”
他随即好奇道：“许公子给我的是什么？”
“几粒丹药。”许念道：“三粒褐色丹药是疗伤所用，等风波过去，你可取出服食，一粒便可大增血气，造血疗伤。除此外，其中还有一粒拇指大小，三色共呈的丹药…服食之后，可以延寿近二十载。”
剑灵啧啧传音道：“这么大方，裤腰带都勒紧过日子了，丹药还说送就送？朝露丹不过炼了九粒，这就送出去一粒了，念哥儿不如改个名，叫做善财童子罢。”
张顺也听过这般丹药的神奇，大吃一惊，连忙拿出瓷瓶看了又看，极为宝贝地放回怀中，甚至扯下衣角，给瓷瓶包裹严实。
“挨一顿打，便得到了这些宝贝东西…”他满怀感激地望着许念，“可以打重一点，我把握得住！”
许念上前两步，他个子不低，张顺比他矮大半个脑袋，只好眼巴巴仰头望着他。
张顺闻着许念身上的血腥味，心脏突突乱跳：“好多血…我恐怕未必能把握住，许公子万一失手将我打死怎么办？”
朝阳正好。
许念逆着阳光，看不清面容，一双眼睛却那样清晰干净，目中的惭愧与不忍都被张顺望见。
这一刻，张顺想到了自己近些年做的那些牙郎生意，绞尽脑汁地拉拢有钱有势的老爷们去参加地下赌坊的困兽局。他知道困兽局的黑暗，他没有直接参与过，因此便并不觉得自己不是好人，只是为了谋求生计罢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想错了，也做错了。自己分明是困兽局的帮凶，是制造悲剧的一份子。
那么现在挨一顿打，真不冤枉。
张顺害怕地闭上眼睛，喃喃地说道：“我不是本地人，我是十来年前从苍州的家乡逃难至此，讨生活直到如今，坏事其实干了不少…家乡有龙神祭，是别的地方没有的…那时我还小，要被献祭给镇里供奉的龙神，我听说之前被献祭的孩子都被龙神吃了，我害怕，便拼了命地逃…当时我就在想，龙神作威作福，那么久了，为什么没人来制服祂呢？”
他睁开眼睛，害怕的情绪少了很多，看着许念一身的血迹，思及许念的所作所为，道：“许公子，假如家乡有你这样的人物，或许当年我便不用逃难了。”
王富贵疑道：“龙神祭是什么？祭祀典礼？没听说过。”
张顺道：“是啊，是我家乡最盛大的典礼，过年都不及龙神祭热闹，五里镇特有的神灵庆典，没听说过最好。许公子，请动手罢！不管被打成什么样，我顺子绝无怨言！”
“得罪。”
………
“你说什么？！”
沈家族地，祠堂之外，等候了一夜的沈家众人，听完跪在雪地上颤声禀告之人所言，各自大惊。
缉刑司捕头跪在地上，脑袋深深埋在雪里，道：“诸位沈家大人，小人绝不敢隐瞒…承玄宗许念大闹清风阁，小人回了姑苏便派人去查，但沈瀚公子到现在也不知去向。”
沈问培心头一颤，扭头望向祠堂内置于最高处的灵台，上面沈家老祖的灵位已被拿走。
“老祖还未归来…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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