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御医走后李弘景看着已经醒来的碧桃，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
“你先好好休息。”最后她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会将你的事情告诉崔来明，让他过来接你。”
说完她起身就准备离去，碧桃却叫住了她。
“陛下，奴婢这是受罚。”
李弘景的脚步顿住了，她惊疑不定地扭头，不敢确认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奴婢这一身伤都是犯错受罚。”碧桃十分平静地说，“这是右相大人对奴婢的惩罚。”
一想到之前那个场景李弘景就头皮发麻，因为“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她一直在外面等候。
御医告诉她碧桃身上有上百道伤痕，新旧不一，大部分都是这段时间才有的。
这种程度已经不叫惩罚了，这分明就是打算将人活剐而死。
“受罚需要到这个程度吗？”她难以置信，“这分明是要你的命！”
“奴婢背叛了右相大人，右相大人要奴婢的命也是正常的。”
碧桃对着她微一行礼，这一动又牵扯到身上伤口，她能看到碧桃额上浮现出细密的冷汗。
“所以陛下不用告知右相大人，等奴婢可以行走后，奴婢会自行回府。”
“你还要回去？！”李弘景瞳孔地震。
“他要你的命，你回去不是找死吗？”
再想到碧桃之前的话，她就更不可思议，“你背叛他了？”
“奴婢是死士，主人要死士的命再正常不过。但作为死士也会有个人私心，做错事就应当付出代价。”
眼看碧桃就要对她行大礼了，她赶紧扶住碧桃，匆匆扔下一句“好好休息”就赶紧离开了房间。
“主人要留她在身边吗？”
站在门口的唐聿修不赞同地看着她，“她是崔来明身边的人，就算受罚，也不是可信之人。”
“我本来想把她送回去，但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李弘景头痛起来，“算了，我还是得去问问崔来明这件事。”
梁春节期间给假七日，一直到初七为止都不上朝，元宵之前单双号上朝。
李弘景想在假期里找人着实花了一番功夫，好在皇宫内眼线众多，很快崔来明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听说陛下在找臣？”
崔来明笑着对她行礼，“这还是陛下第一次主动找臣呢，臣受宠若惊。”
“朕并非正式会见，不用这么拘礼。”
李弘景开门见山，“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碧桃被我救走这件事。”
果不其然，崔来明没有丝毫意外之情，但他也没有回答，相当于默认了下来。
“她犯了什么错？”
对于碧桃，李弘景是很同情的，但背叛这种事不论什么时候都难以容忍，将心比心，她也绝对不能放过一个背叛自己的人。
在救碧桃之前，她总得先知道碧桃做了什么。
听到这话崔来明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他瞥了一眼李弘景，垂眸低笑。
“她没有告诉陛下吗？”
李弘景摇了摇头：“朕要是知道就不会来问你了。”
“臣还以为她是想给自己换个主人，肖想不该肖想的人，现在看来……还真是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后崔来明脸上浮现出几分带着冷意的笑。
她正感到好奇，崔来明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很抱歉陛下，既然她不说，那臣也是不会说的。”
崔来明身姿挺拔地端坐座上，端得是无比恭敬，“还望陛下海涵。”
李弘景：“……”
万般无奈下，李弘景只能去问碧桃本人。
在听了这个问题后碧桃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在她以为得不到这个问题的回答时，碧桃才缓缓开口。
“奴婢本以为趁着右相大人和其他大臣交谈的时候，大人会放松对奴婢的警戒，却没想到奴婢刚从陛下的寝宫离开，就被人打晕带到了右相大人面前。”
碧桃说的非常简略，但李弘景立刻明白了过来，也终于意识到崔来明为什么拒绝回答了。
——感情碧桃是因为她才会受罚的！
一时间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早就知道崔来明司马昭之心，但如今看到崔来明将向皇帝“通风报信”的下属视作背叛并准备处死，她还是感到难以言喻的黑色幽默。
人总是双标的，李弘景难以容忍背叛。
但如果是背叛到自己这边，她一点也不反感。
“……我知道了。”
长久的沉默后，她点了点头，叮嘱碧桃不用担心其他事情好好休息后再次离开。
“主人决定将她留下了吗？”这次唐聿修明显变得紧张了许多。
“她说的话不一定可信，崔来明要处死她早就处死了，没必要让她一直活到现在。”
“苦肉计做到这份上就有些离谱了吧？”李弘景回想起之前在院子内看到的场景，不自觉地抖了抖。
“我实在想不出除了这条命以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算计的。”
“再说，如果他要我的命，前往坪郡的路上以及在坪郡的那几天，他随时都可以杀了我，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这话把唐聿修都给问住了，那几天他也不在。
崔来明想要杀李弘景简直易如反掌，但崔来明却始终没有动过手。
看着唐聿修垂头丧气的样子，李弘景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
他立刻俯身，将自己的脑袋递到了李弘景手下。
“我会多注意她的，不过我接下来这段时间可能也不会在皇宫里。”
她揉了揉唐聿修的脑袋，“宫宴结束后我就一直在想，在皇宫里待着好像没什么意义了。”
“京城是崔来明和王印的地盘，在这里我又聋又哑还眼盲，除了你带给我的消息外，几乎是一无所知。”
“主人的意思是……”唐聿修反应过来。
“微服私访。”李弘景说，“我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最起码我得了解现在的情况。”
她皱起眉头，“天下大乱的时代即将到来，如果连我都一无所知，到时候梁会首当其冲。”
“在皇宫里什么也干不了，比起混吃等死，还不如出去走走。”
“属下明白了。”他点头，“不论主人去哪，属下都会保护好主人。”
听到这话后李弘景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她夸张地叹了口气。
“所以说我身边能用得上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老实说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麻烦你去做呢。”
“但你要是离开我，指不定我就挂哪条路上了，这里又不像是中国，没那么好的治安和基建……”
接下来李弘景就一直嘀嘀咕咕唐聿修听不懂的话，诸如各种“交通网络”“国家电网”云云，他完全回答不上来。
不过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一件事，待李弘景停下的时候开口告诉了她。
“燕昀霁打算返回边疆了？！”
闻言李弘景差点跳起来，她拉上唐聿修就往屋外跑。
“我都还没来得及单独会见他呢，他怎么就要回去了！”
跑了没几步李弘景就被唐聿修捞起来带到将军府大门口，让唐聿修在门口等着后，她上前敲响了大门。
“谁啊……陛下？！”
开门的阍人看到李弘景惊得眉毛都飞了起来，赶紧将李弘景往屋内引。
“不知陛下远道而来，小人这就去通报将军大人！”
阍人去了没多久，老将军就匆匆忙忙地赶了出来，看得李弘景有些感动。
虽然将军府也不是保皇派，但却是唯一一个中立派，将军府既不偏向左相，也不偏向右相。
再加上现在梁国几乎全仰仗将军府一家带兵打仗，吃水不忘挖井人，左右相倒是也没找过将军府的麻烦。
“陛下要召见老臣，何须亲自登门拜访？真是罪过！”
纵使李弘景是个没什么名望的草包皇帝，老将军依旧按照礼仪接见了她。
搞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登基后还是第一次被这么正式地对待。
“老将军请起，朕并非为什么大事而来，更何况晚辈拜见长辈是应当的。”
她连忙将老将军扶起来，“我大梁时至今日全靠将军府的荫庇，有将军，是朕之幸、大梁之幸，又何谈罪过？”
要是换个比较厉害的皇帝说这话估计就像敲打了，但李弘景实在是黑名满满，这话听起来就很掏心掏肺。
老将军看她的眼神立刻变得热切几分，态度也不再只是礼貌，多了几分长辈对小辈的温和慈爱。
“朕今日前来，只是听闻燕大将军即将返回边疆。”
“大将军一去便是数年不止，朕从小就听闻大将军的事迹长大，难得有机会，实在是想拜访一下大将军。”
听到最疼爱的儿子被人如此夸赞，老将军满面笑容，他嘴上还客气着。
“哪里哪里，都是应当的。”眼里的自豪都快溢于言表。
“犬子正在收拾东西，老臣这就去叫他前来。”
“不必，朕并非君臣之间的拜见，只是单纯的作为仰仗大将军前来拜访。”
李弘景拦住老将军，认真地看着他，“老将军，让我一个人过去就好。”
听到李弘景改了自称，老将军也不再强求。
想到京城里针对这位皇帝的各种风言风语，再到此刻听到看到完全不像一位皇帝的言谈举止，倒不觉得没有规矩，只觉得满腹心酸。
从不受宠的九皇子到现在四面楚歌的梁国皇帝，他这个旁人看了都感觉艰难异常。
身在其中的皇帝本人，其中滋味知之者几人也？
老将军在想什么李弘景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是询问了燕昀霁的住处后就一路找了过去。
将军府人口并不多，一路上所见人甚少，府上装饰恢宏大气，内敛低调，一如将军府这数百年来的家学渊源。
李弘景走到门前的时候，燕昀霁正在细细擦拭着一柄横刀。
他用清水洗刷着刀锋，然后用抹布一遍遍擦着，擦完后对着光仔细查看。
就在他抬头看的时候，一眼望见了站在门口的李弘景。
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陛下？”
有一瞬间李弘景还以为他慌张了起来，但再看去的时候，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燕大将军。”她走了进去，“听说你要回边疆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都想笑了，“将军要回边疆，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末将已经递交了数封折子，告知陛下辞行一事。”
燕昀霁擦干横刀上的水迹，将剑收进剑鞘，“陛下一直未回。”
听到这话李弘景恍然大悟，她立刻在心里将那俩货又大骂一顿，本着绝对不背黑锅的原则，她立刻解释。
“从登基第一天开始所有奏折都被左右相把控，我很少能看到什么有内容的折子，这几天我也完全没有收到你给我的折子。”
她直白的话让燕昀霁的瞳孔都紧缩几分，在愣了片刻后，燕昀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缓缓将刀放在一旁。
燕昀霁抿了抿唇，突然对着她突然行礼。
“是末将误会了陛下，末将一直以为要么是陛下耽於逸乐没有看奏折、要么是看了却毫不在意……”
他浮现出愧疚的神情。
“当下京城局势暗潮涌动，末将却忘记陛下身处如此危险的境地，只顾置气，实在是不应当。”
“你能信我，我就很高兴了。”
没想到燕昀霁相信她的话甚至道歉，李弘景都有点想哭了，“我还以为你都不会见我。”
“此话怎讲？”燕昀霁十分意外，“末将绝对不会不见陛下的。”
“因为你从从前开始……”李弘景小声嘀嘀咕咕。
“每次看到我都冷着脸，我一直觉得你很讨厌我。”
这话一说出口她就觉得不应该，再怎么说两人也是君臣。
古人这种规矩很多，她这话有点过于没大没小了！燕昀霁该不会觉得她很奇怪吧！
不过还好，燕昀霁没有嫌弃她。
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迅速收起视线。
“末将从未讨厌过陛下。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他恭敬地行礼，“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虽然态度很恭敬，但燕昀霁的态度依旧十分疏离。
李弘景在心里微微叹气，然后说出了那句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思考的话。
“燕大将军。”她说。
“这次，朕会跟着你一起前往边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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