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隐厨—第6章—扣三丝
那个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开口说道“小萱萱啊。”
狄梓萱的嘴里正含着东西，就只是抬了抬眼，看了看那个有些痴肥的男子。虽然他长得一般，但性格很好，也就很讨狄梓萱的喜欢。
男子揉了揉狄梓萱的脑袋“有礼物哦，礼物。”他呵呵一笑，不再说话。礼物这种东西，自然要有一点期待感。
………
花楼，玉绫。
华美而淫靡的乐章如风飘落每一个角落，动人心弦，诱人魂魄，不由便沉醉其中。
洛七成轻轻抿着杯中之物，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在这放纵之地，她却只是静静饮着酒，甚至身边，都没有姑娘陪伴。
在她旁桌之上的客人也觉得今日似乎有些无趣，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是更用力地揉捏怀中的姑娘，引来阵阵欢音。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惊叹响起，隐隐间，可以听到一个名字。
洛七成抬起头来，看向三楼梁柱掩映下的身影。一身华丽如神女的黑色裙装，其上压着细密的金线，映出似神般高傲绝丽的花纹。头上梳着高髻，只一支步摇，看似平凡，却如高山上的雪莲，高遥而不可触及。
她的身后，随着两名提灯的侍女，她们绷紧小脸，似乎有些紧张。一名侍女的怀中还抱着一个盒子，似是琵琶，一转眼，便掩在手臂之后。
洛七成喝尽杯中的苦酒，听着那姑娘的名字“狄梓萱，爱你哟！”，也听着她的身份“花魁娘子！”，站起身来。身子只是一颤，便站稳了，脚步沉稳地向那花魁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都期待着，不知花魁为何而出，也不知道她为谁而来，只是期待着，想着自己会成为那个人。却见她没有走下楼台，只是在那里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了。
有些遗憾，又感觉小腹下涌起一股邪火，但终究，只能无奈坐下，毕竟，那不是自己可以去触及的女子。
却也有人呼朋唤友，想要一起去拜访一下那位花魁狄娘子，毕竟，她出现在楼台之上，就说明她今夜是要会客的，那如何不主动一些？
领头的书生就看到，一名翩翩如谪仙的俊俏公子已经走上二楼。他喊了一声，就见那人已经回过头来，眼中似有剑意，如狂似魔，怒斩神明的剑意。身子一软，便连寻欢的性子也没有了。
洛七成只是扫了那些令人不快的家伙一眼，她取出买来的腰牌，经过三楼看守的那个女人，梳着马尾，似乎有些慵懒，但却隐着无尽力量的女人，轻轻叹息。
感受着她的气息，循着她的脚步，洛七成来到一扇门前，长长沉默之后，她闭上了眼，轻轻敲在那门上。
………
“人间，人间，莫问苍生，笑叹……”
小九哼着小曲，手下的动作却是一点不慢，一只整鸭的全副骨架就被她从鸭颈的一个开口中扯了出来。这不单单是做菜，也是练手。终究，手没有生。
她看向放在一旁的鸡与鸽子，不同的厨师也有不同的习惯，小九喜欢从简单的开始，逐渐提高难度，以达到更好的结果。
就在小九拎起鸡的脖子，就要割开颈部包着的皮的时候……
厨房之外，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是有人来要下午的点心的吗？小九看了下钟，时间已经到了再吃下午茶就要吃不下晚餐的时候，会是谁呢？
华丽的漂亮姐姐。因为工作时间的关系而无法聚在一张桌上吃饭，也有人性格不喜闹，爱在自己房中进餐，所以小九也只零零见过几名花魁姐姐，但是各位姐姐的喜好、名字、大致样子她还是知道的。
尤其是小九看到那位花魁姐姐身后的侍女，她便一下子喊了出来“狄梓萱姐姐？”
“是呀是呀。还未曾见过九姑娘，但姑娘的手艺可真是实打实的好，每次品尝，都是难忘的记忆。”狄梓萱轻轻笑道。在这个行当里的姑娘，能够到了花魁的层次，性格自然都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让人流连忘返。
“狄姐姐是有什么事吗？还亲自过来。”小九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一件东西要给你。”
礼物？这还是第一位送小九礼物的姐姐呢～～～很开心。小九就目光四转，寻找着自己的礼物。
她那样子引来一名侍女的轻笑，但非嘲笑，只是觉得她很是有趣。另一名侍女就已经将怀中抱着的琵琶盒一样的大盒子递给了小九。
乐器吗？小九面上流下一滴汗水，虽然她手艺精湛，似乎很聪明好学，但乐器绝不……毕竟是食神弟子的小九只再看一眼那个盒子，就一下子知道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火腿啊。”这辈子见过的火腿可能比火腿世家子弟见识还多的小九很认真地说道。接过那个盒子，小九就已经判断出了腿的大小，虽然因为盒子而味道不显，但这个份量，应该是那个顶级品。
“是华朝的金焱火腿，客人送我的礼物，我想，还是交给合适的人才不辜负人家的一番心意。”狄梓萱似乎想到了什么，脸微红道。
小九瞬间乐开了花，开口道“今天我正好要做三套鸭，有金焱腿就可以吊更好的汤了。还做个什么菜呢？蒸火腿也可以……啊，正好有那个，可以做那个，很好很好～～～但是那个的话，火腿高汤味道就太重了，一股火腿味也不好吃呢，要吊个什么汤好呢？”
那是厨师的自言自语，狄梓萱轻笑，感觉这位顶替了陆姐姐位置的小妹妹很有趣呢。她喝了口茶，莫名地有些期待今天的晚饭。
也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敲门声。
是客人吧。如果是店里的人，会毫不犹豫地推门进来的，只有客人才会因为这里不符合店里的环境风格而不能进入。不知道是谁的恩客呢～～～想着自己姐妹的小秘密，狄梓萱只是有些好笑，却不好奇，她向着已经教了很久的秋宜使了个眼色。
秋宜立刻明白，无视小九“是谁是谁？”的询问，打开门，就要拒绝那位客人的进入。
却被随意推开，对方并没有使多少力量，只是以巧劲就将秋宜推开。一名俊逸的公子走了进来，作为服务者的秋宜自然不能说什么，只是等着自己的娘子开口礼貌地劝阻这位客人。
但是狄梓萱看到那人，却愣在了原地，咬着她艳红的嘴唇，有些惊讶，有些期许。
终究是看不懂情势的小九左右看了看，开口了“这位公子，这里是员工休息的地方，您是不能进来的。”
“梓萱，我终于又找到你了。”那位公子，洛七成眼中带着泪光，展颜一笑道。似是冰冷雪莲舒展圣然而洁白的瓣翼，无有其他，唯有清圣之感。
“你找我？你又为何来找我？”狄梓萱叹了口气，无奈道。
秋宜却从狄梓萱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不耐。狄姐姐平时虽然高傲，却也是十分温雅的，怎么会像这样，如此刻薄地说话。
看不清形式的小九歪了歪头，问道“你们俩，是认识的吗？”
“当然认识，这位可是虚琰帝国的大将军，名震幻世诸界域的帝境之下第一人，洛七成，洛将军呢，谁能不认识啊？”狄梓萱指甲扣进肉中，愤恨道。
“我已入帝境。”洛七成咬唇道。“所以，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你是说那个已经毁了的狄家吗？”
“无妨的，可以再建。我已执掌权柄，即使诸神也挡不住我，如此，我们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洛七成笑道。
“在一起？你是要为我赎身，把我买下来吗？”
小九听到狄梓萱的话，就算是看不懂气氛的她也能感觉到一股压抑，余光所及，自闭师傅甚至已经躲进了厨房。
“我，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
“我去给九姑娘打下手。”
“我也去。”
居然比自闭师傅还要没有心机，还是说师傅自闭之后就更加遵从本心了呢？
小九没有多想，走进了厨房。
一支火腿的各个部位早就在小九的脑海中被拆分成了一道道菜，最后却多了那么一小块火腿肉，那就给狄姐姐专门做一道菜吧。
早就决定好要做什么的小九开始拆分火腿，甚至动用了锯子，很快，一支火腿便被分成了火爪，火蹄，上方，中方，滴油，等五个部位。其中的大骨也已经取出。
这条火腿的份量很足，可以吃上几天。
火爪和滴油以及剔出的大骨吊汤。
火蹄和上方等着明天再做。
中方切分成一大一小两块，大的大家一起吃，小的就给狄姐姐做一点小点心。
从那只等等再取骨的鸡的身上取下丰腴的胸肌肉，再拿出一个香菇，一根冬笋，以及最重要的那一小块火腿中方，食材就这些吧。看这些食材，一下子就能明白，小九要做的，自然是名为“扣三丝”的名菜。
火腿蒸一下，鸡胸肉高汤中稍煮，冬笋在清水中煮过去涩。先期准备完成。
“你们把这个鸡肉撕成细丝。”既然有打下手的，小九自然学着自闭师傅以前的样子，像他使唤小九一样，使唤两名见习姑娘。
既然是扣三丝，重点自然是丝。鸡丝可以手撕，剩下的食材自然要看刀工了。
先切去香菇的根与下半，只留下薄薄一层香菇的顶皮，将其放在拿出的杯子的底部。这是底，在扣之后，就是顶，一定要漂亮。
火腿和冬笋以推拉刀法先切成薄片，再以墩刀切成细丝。为了最后的口感，并不是文思豆腐那种刀工夸张的极致细丝，只不过火柴棍的四分之一粗细。
火腿、冬笋、火腿、冬笋、火腿、冬笋。
细丝成片，铺在杯子的内壁上，长长一段又挂在杯子外壁上，成六片，如同一朵六瓣的花。
此时，两名见习姑娘的工作也结束了。一个人会很慢，两个人，又只是一人份，一堆鸡丝就堆在那里。
将鸡丝垫在杯子的中央，再将看似六片，实则很多根细丝的火腿丝和冬笋丝压在鸡丝上，压得不紧不松，恰到好处。既不会散开，又不会太过紧实而吸不进汤汁。
一勺高汤，蒸十分钟。
将汤汁倒掉，杯子扣在盘子上，小心提起，事先涂过一层薄油的杯子很轻松便被取走，只剩下如同山丘的三色扣三丝之山。
高汤吊浓，浇在香菇顶上，慢慢淋下，静谧滴落，如山泉流淌，润泽其味。
高汤的香气四溢，隐隐可以嗅见，火腿的咸咸脂香。
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担忧的小九打开门，就见狄姐姐和洛七成互相都不说话，低着头，似乎都有些沮丧。
“尝尝吧，这是姐姐拿过来的火腿哦。”
“哎，是我的客人，啊，不对，是恩客送我的呢。”
听到狄姐姐那阴阳怪气的洛七成伸手拿过不知该如何的小九手中的盘子，拿起筷子就夹起一点火腿丝，喂进了自己的嘴里。
如味，先入口，便是淡然而深邃的高汤的鲜香，浓而不烈，香而不艳，鲜而不腻。一口咀嚼，火腿咸香便自丝中渗出，与那高汤之味完美融合，却又那般清晰，彰显其味。
一大筷，火腿成沙，笋丝脆爽，鸡丝软糯，三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却又那般融洽。三种鲜香滋味互相融合，互相衬托，火腿与笋丝是一个味道，与鸡丝是一个味道，笋丝与鸡丝又是另一个味道，三味合一，再佐以高汤以及香菇的些微鲜味，交融之味，似世间顶味。
“呼～”
一口香息吐出，洛七成甚至来不及去夹第三筷，手中盘子就已经被狄梓萱抢走，她气鼓鼓地夹了一大筷，“这是我恩客给我的，你凭什么吃？”
“那种男人，那种男人……”
“他很好哟，虽然胖了一点，但是很温柔，而且也不会轻视我。”
“那我便轻视你了吗？”
“当然。你所看见的狄梓萱，只是过去的狄梓萱，却不是此刻，沦落风尘的狄梓萱。你看不起现在的我，你想要的，只是过去的那个幻影。”
“你现在，难道很好吗？”
“难道不好吗？我无可奈何，走上了这条路，但现在，选择这条路的人是我。未来，我会找一个爱着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我，一个可以接受我一切的人，而不是选择一个眼睛里只有过去的人。”
“我还会再来。”洛七成失神地站起身来，无奈离去。
狄梓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夹起一筷三丝，喂进自己口中，泪却是止不住地流。如果过去不曾，谁又不会如此想。
但过去便就是过去，即使逆转时空，最终不还是会记得。唯有背负过去，方能踏步前行。
世间只有曾经的狄小姐，只有现在的狄花魁。未来的狄梓萱，又在哪里、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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