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一大早宫门开启，郑直带着郑墨出了皇城，却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保国公府。
原本事情没有那么着急，甚至都不该郑直再负责，毕竟他马上要巡边又要出使朝鲜。可是刘健以此事乃大行皇帝托付为由，还是把他赶出了皇城。显然监国太子对郑直出行日期的调整，让刘健三人感到了不妥。讲‘危机’就太过危言耸听，可是‘防微杜渐’还是可以的。
郑直对此并没有拒绝，毕竟这些人此时越猖狂，日后越遭殃。
“听人讲你们东厂这几日很快活？”郑直一到保国公府，就把高德林，陈禄找了来“咋滴？俺讲的话不做数了？”
正月十四孙环回来后，说话就不管用了。锦衣卫三个司房还好，多少还做做表面功夫，可是东厂的行事则完全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郑阁老这话讲的不公道。”陈禄立刻道“大行皇帝旨意，就是让……”
“俺没记错的话内阁向大行皇帝举荐，由俺负责保国公府抄剳。”郑直看向高德林“大金吾没错吧？”
高德林恭敬道“郑中堂讲的没错。”
陈禄立刻改口道“俺们也是打算先归拢之后，等郑阁老回来查验。”
“陈档头晓得俺新得了一件差是吧？”郑直懒洋洋拿出烟，郑墨赶紧凑过来为他点上。
“听人讲了。”作为皇帝监视锦衣卫与百官的东厂，陈禄自然不能讲没听到“恭喜郑阁老飞黄腾达。”
“住口。”郑直立刻道“如今举国同悲，尔身为东厂掌刑，竟然语带轻佻，真当俺是泥捏的？”
“郑阁老想要咋的？”陈禄也恼了，他之所以怠慢对方，自然是早就把宫里消息打听清楚了，太子对郑阁老不满意。如今内阁，百官正在串联，准备继续倒阁“俺错了，自有杨督公管教，就不劳郑阁老多费心了。”
今个儿特意借了佩刀的郑墨把手放到了刀柄上。
几个眼尖的东厂行事看的目瞪口呆，他们是天子耳目。除了天子，无人可以惩处，郑直哪怕身为托孤之臣也不例外。
孙环开始没有留意，可是身为老刑名的他，很快也察觉了气氛紧张。片刻后就就发现了郑墨的举动，有些无语。
高德林始终面沉似水，却也小心戒备起来。真要死了人，那么后边的事反而简单了。当然，前提是他自个不能死。
“有旨意。”正在这种剑拔弩张之时，外边传来声音。不多时一队中官走了进来“东厂缉事官校掌刑佥事陈禄接监国太子教令！”
因为教令是专门给东厂发的，所以郑直等人只是起身表示恭敬，并不用下跪。
“臣，东厂掌刑陈禄接旨。”陈禄来不及多想，立刻带着几个东厂行事跪接教令。
“着东缉事厂掌刑佥事陈禄领全部行事官校撤出保国公府，返回厂衙由司礼监提督太监王岳点闸。所缴保国公府一应证物，移交五军断事司。”中官宣读完，看向错愕的陈禄“陈掌刑，接令吧。”
陈禄赶紧起身接令，惴惴不安问道“这位大监，请问杨大监……”
“呵呵。”中官皮笑肉不笑道“杨大监已经于今日一早奉旨前往南京奉香。陈掌刑咋没有去为杨大监送行吗？”
“不……不不。”陈禄一激灵赶紧道“俺跟杨大监不熟……”
此时郑墨没忍住，咳嗽几声。看到几个东厂行事怒目而视，立刻回瞪回去。
“郑阁老。”那中官没兴趣听对方讲的，直接道“王大监请五军断事司派人接收保国公府证物。”
“孙书办去吧。”郑直拱拱手“请代俺向王大监问好。”
“好说。”中官回礼“那俺们就先回去了。”
郑直点点头“墨哥替俺送送这位大监。”
墨哥应了一声，为几位中官引路。
郑直则看都不看茫然的陈禄，扭头对高德林道“大金吾最快多久可以清点造册完？俺再过几日就要出京。”
“至多再有六七日。”高德林的态度又恢复了之前的恭敬模样。
“那就这样吧。”郑直不再多言“大金吾可以自去，俺去瞅瞅院子景致。”
高德林应了一声，行礼后，退了出去。郑直则走向后堂，前厅只剩下了陈禄等一干东厂行事，被晾在一边无人理会。
“走。”陈禄恼火的转身也走了出去。杨鹏个没卵子的，被人赶走也不知会他一声。如今看来，这位王督公与郑直颇有渊源，心中不由后悔。出头的橼子先烂，他咋把这话给忘了呢？说不得，这次还要出出血，好好巴结对方了。
“江犯出来。”伴随着铁链哗啦啦的晃动，门外的狱卒吆喝一声。
正在福舍内倒立的江侃这才从墙根站起，好奇询问“当不当正不正的这会过堂？”
因为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他跟刑部司狱司狱卒早就相熟。甚至因为郑直和孙汉不停接济，江侃还和其中几人关系莫逆，这个狱卒就是其中之一。
“过啥堂。”狱卒哭笑不得“你的事平了，监国太子大赦，无罪释放。”
江侃一愣，反而有些茫然“大赦了？”
“咋了？”狱卒没好气道“不想走了？”
“那不能够。”江侃赶忙将藏起来的一件棉衣穿上，顺便把私藏的一把碎银子藏好。提着一包袱没来的及吃的东西走了出来，就手塞给了狱卒“哥几个分了。”
狱卒笑着接住“回去记得过火盆。”
江侃应了一声，跟着早就在福舍旁等着的老狱卒向外走去。
刑部司狱司外，一身素服的孙汉与夏言站在马车旁，江家的几个亲戚则站在二人身后。
孙汉望着司狱司的大门，脑子里想的却是郑直。先帝黜落寿宁，建昌二侯，自然大快天下人心。可究竟是经何人之手，却众说纷纭。郑直始终不承认知晓，其他三位辅臣则一言不发，显然都不想要这份功劳而得罪即将成为太后的皇后。
其实这根本不难查，只需要让刑科都给事中于瑁拿出题本就可。偏偏陛下将这事交给了都察院，不但故意拖延到除孝之后，还提前支开郑直。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不信任，可就在各方风起云涌时，陛下又让郑直等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再启程。理由光明正大，节省国帑，可内里啥意思就不好讲了。
监国太子究竟意欲何为，众说纷纭。很多人认为监国太子早就不满郑直，根本不想再等半年，这会就要收拾对方。可也有人感觉监国太子不过是在敲打郑直而已，无意扩大。毕竟若是辅政大臣不能参加新皇的登基仪式，才是莫大的耻辱。
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郑直竟然还派郑墨给他送信，赶紧来刑部接人。孙汉这才晓得，对方趁着监国太子大赦天下，请刑部尚书闵珪把江侃的名字加入到特赦名单。郑直果然没有忘记兄弟，只是如今局面凶险万分，对方竟然还有闲情逸致给他送女人。偏偏娘子不明事理，收了下来，弄得他百口莫辩。
正愣神间，司狱司有了动静，江侃身穿一件棉袄，双手揣袖，胡子邋遢的走了出来。
众人纷纷迎了过去，江侃瞅见孙汉夸张的大笑起来“俺江侃又出来了……”却不想，被孙汉赶紧捂住了嘴“国丧，赶紧走。”讲完与夏言把他架住，一同推向马车。
江家下人赶忙驱赶马车凑了过来，待来到近前，车厢门打开，一位青年端坐里边“二郎。”
“兄长。”江侃立刻收敛起了玩世不恭模样，待孙汉二人松开他后，行礼“多谢兄长仗义相救。”
“能帮到二郎就好。”青年也不多言，看向孙汉与夏言“俺备下些许粗茶淡饭，还请孙御史和夏生员赏脸移步。”
“江举人的好意俺心领了。”孙汉赶紧道“实不相瞒，俺还需要回去值守，不妨下次。”
“正是，二位贤昆仲许久未见，江兄又需压惊，不妨改日。”夏言附和一句。
“那行。”江侃也不矫情，对孙汉二人道“等我还了阳，去你家找人啊。”拱拱手，直接上了车。
那江举人有些不满，正要开口，江侃却从里边关上了车门。孙汉和夏言不以为意，待马车离开后，转身也上了车赶往都察院。
江侃从车窗外收回身子，接过江举人递给他的烟，凑到对方跟前点上“有劳兄长了，腿脚不方便，还得为了我跑前跑后。”
江举人名靖字建丰，是江侃嫡亲兄长，早有贤名，并在二十岁时中举。眼瞅着就是江家的明日之星，奈何天意弄人，因为一次意外，落下腿脚残疾，再不得寸进。于是弃文从商，如今也小有家资。娶了县里一位致仕布政使的庶女，前两年还有了一个儿子，日子过得倒也美满。
只是自从江侃穿越而来，就跟对方不亲。没法子，受嫡庶神教影响，江侃本能就排斥嫡出的江靖。再加上他的生母每日不论刮风下雨，寒来暑往都要在嫡母跟前伺候，哪怕江侃与那无知妇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也受不了。
可自从他出事以后，江靖就千里迢迢从江西找了过来，非要想法子救他。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就让江侃心里提防了。
“二郎咋跟俺生分了？”江举人看着江侃“爹跟娘……”
“那是你娘。”江侃懒洋洋的横卧车厢座上，看着江靖“我喜欢丁是丁卯是卯，亲兄弟明算账。该江家的我不会赖账，可是也不会让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江靖沉默片刻道“这话咋讲的？俺为了救二郎……”
“哎哎哎。”江侃不屑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在大牢里，就真的对外边一无所知吧？凭你？凭江家？还是凭你们身后那些人？老子这是钦案，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江靖压住怒火“是，俺们人微言轻，可是二郎也不能否认俺终究是卖了力的对不？再者，俺也想替二郎求求郑中堂，可二郎不答应啊。”
“所以我才要你有一说一。”江侃理直气壮道“你讲出来，能帮的我一定帮；不能帮的我可以出出主意。总归完事之后，互不相欠。”
“有人看中了二郎做买卖的本事，想要拉二郎入伙。”江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把真实意图，讲了出来。
江侃一听，想笑还是忍住了。他虽然心中对这破国丧的规矩不以为然，却也再不敢如同之前那般狂妄“没本钱。”
“都讲了是人家瞅上二郎做买卖的本事了，不用二郎出本金。赚了银子，二郎拿三成。”江靖立刻讲出了人家的条件。
“在京师？”江侃不置可否。
“自然是回俺们江西老家。”江靖赶紧道“这里俺们啥也不是，回了江西，本乡本土，总有个照应。”
“这么讲，不是在广信了？”江侃诡异的问了一句。
江靖立刻闭嘴。
“这个忙我可以帮。”江侃回答的很干脆，只是不等江靖高兴，就继续道“那么该谈谈报酬了。”
“报酬？”江靖赶紧道“不是讲了人家答应给三成……”
“谁稀罕啊。”江侃不屑道“你把我娘送过来，我自己养着。”
江靖狐疑道“常小娘在家里总不会被亏待了……”
“没得谈了？”江侃不耐烦道“要不是为了我娘，你们以为我会恢复这破姓？每年乖乖的给你们交银子？五百两？一千两？五千两？一万两？要不是前年老子栽了，你们十万两银子就舒舒服服揣兜里了。别给脸不要脸了，快点。”指指他自己的脑袋“有的是赚银子的方法，如今不是老子需要你们，是你们需要老子。”
“这事太大了，俺做不了主。从弋阳到京师来回四千多里，这也不是一趟能讲的清的，不如二郎跟俺回去。”江靖还想讨价还价“若是父亲应下，俺绝不阻拦。”
“呵呵。”江侃把烟掐灭，直接扔出窗外，再不发一言。对方难道真不知道他的那条腿为什么被废的？虽然江侃是穿越者，可是看到这一世的生母被人欺负，还是反感的。打定主意，把人接出来后，就坑江靖还有他背后那些人一把，然后带着老娘找祝英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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