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爷就要出京,估摸着有日子回不来。消息传到二院灵堂,西梢间内众人神态各异。大奶奶心绪不宁,双手合十。二奶奶面上不动,心中却不免担心。倒不是担心郑十七,她恨不得这厮死无全尸,而是担心对方的产业。她主动跳进郑家这火坑,可不止想杀了郑十七,还要把对方的一切都抢到手。
九奶奶同样担心,却并不是担心那个飘忽不定上蹿下跳的郑十七,而是旁的。忍不住腹诽,郑十七没有那么大头,干嘛要戴那么大帽子。如今可好,凭白连累了旁人。郑家一堆兄弟提着脑袋好不容易才挣到的爵位,都要因为对方的恣意妄为四处得罪人,被革去了。
连日来如同木偶泥胎般的十三姐也双手合十,却心中感叹天道好轮回,果然报应不爽。同时暗呼侥幸,看来那个啦唬煞气也不重。她差点被一群无知妇孺蛊惑,铸成大错。
就在这压抑气氛中,丫头进来,凑到大奶奶身旁耳语。大奶奶找了借口,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东梢间内,十七奶奶得到消息,并没有惊慌失措。轻轻捻动三元流珠,继续打坐。原本有些心慌的三太太看到十七奶奶如此气定神闲,顿时安心不少,拿起一张烧纸放进火盆。旁边的十二奶奶最应该大惊小怪,此刻瞅见睿智的三太太如此从容不迫,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发愣。
不同于旁人,六太太却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家里已经传来消息,皇后虽然不满郑直,却并没有深究的意思。想来跟皇后身边的孙大监脱不了干系,毕竟对方的侄孙才是置两位表兄被夺爵的当事人。偏偏就算如此,孙大监依旧安然无恙。至于太子?有张家在前边挡着,拢归要不了性命。六太太看着对面平静似水的十七奶奶,不由又想起了那一世的曹二娘。像,太像了。也不枉郑十七拼了命要把这美娇娘娶回来。
十奶奶同样不在乎,身为将门子弟,她已经见多了这种事。十奶奶的曾祖父许成,祖父许贵,父亲许宁都曾因为各种缘由被夺职甚至下狱。不单单是她家,武臣之家谁不是如此?郑家还两次发配边方之地呢。可十奶奶相信老光棍只要有命,就一定能再爬起来。
梢间内众人都没有去想郑虎臣如今如何,哪怕对方才是郑家的爵主。
重新默背一遍《郑注五千言》后,十七奶奶睁开眼,看向梢间内众姐妹“他曾经对妹妹讲过‘得知我幸,失之我命’。既然如此,姐妹们不如一起劝他退一步吧。哪怕只是做个纯粹武臣也好。”
被十二奶奶一番教训后,十七奶奶再不敢想让亲达达舍弃所有差事。不过那些人既然瞅着亲达达在内阁碍眼,舍弃那些文职,专心致志做个纯粹武臣该可以了吧?
三太太不懂外事,没有吭声;六太太早有此意,可是因为上次十二奶奶的无差别毁伤,也收了心思。此刻听到十七奶奶旧事重提,虽然感觉幼稚,却也有些心动。
十奶奶却道“嫂嫂想的简单了。如今不过刚刚对垒,就算先失一招,也不该弃子认输。他讲过‘我难,敌亦难’。这种时候,就是拼谁能撑住。”
虽然昨日众人结拜了,可她真的只是戏言。眼瞅着旁人都不提了,偏偏十七奶奶还认了真。故而,特意强调了一次。
“十嫂所言极是。”六太太接话“可是撑住了又如何?还不是受夹板气。不如舍了武职,试探一下各方反应。”
原本准备不吭声的六太太完全赞同十奶奶的立场,却不认同对方的看法,故而决定不再沉默。如同那两世她与曹二娘同舟共济不离不弃般,这一次她同样选择赞同十七嫂的提议。如今太子、内阁、百官都不在恶少一侧,明明是敌强我弱,为何要固执己见?
十奶奶不吭声了,她还等着给儿子争世职呢。六太太真是昏了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那些人就是慑于老光棍身在内阁,才束手束脚。若老光棍没了文职,还不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不如这样。”三太太眼瞅着六太太和十奶奶都不认账,立刻从善如流。昨日要不是被某人胡搅蛮缠,她也不会应下的。眼瞅着三人争执不下,开口道“他启程前,拢归是要回来一趟的,不如咱们将想法都讲出来。这外边的事,终究是要他们男人来定,我们只管守好家就好。”
“善,大善。大姐讲的真好。”十二奶奶立刻附和一句,却换来了三双白眼。可是她不在意,反而继续道“咱们姐妹本来就是雾里看花,难道还能比得上达看得清楚?达退与不退,对与错,无关要紧。愿赌服输,咱们都跟着就好。莫非诸位姐妹自认比达还高明?”
真相最伤人,众人再次无语。
“家里确实该清一清了。”如今才是晌午,十奶奶不得不岔开话题“吃着咱家的饭,砸咱家的锅,这种人可不少。”
十二奶奶听出了十奶奶话里的阵阵杀机,这次没有附和,因为她想到了十三姐。这次也不再遮遮掩掩,甚至也不看三太太脸色,突兀道“待三日之后,送十三姐去南京吧。”
众人神态各异,要晓得昨日也是在此,十二奶奶可是口口声声要十三姐留下的。不过才一日,对方就态度竟然完全变了样,要是没个说法是不可能的。
十奶奶突然都记起了十三姐身上那有些吓人的传闻。无奈的看了眼三太太,您可真是……难道,连老光棍的煞气都不够重?
三太太差点想跳起来咬死十二奶奶,对方这一句话,可是把她妹子的最后退路都断了。
就在这时腊梅掀开棉门帘走了进来,行礼后道“禀太太和奶奶们,左郑第传来消息,大爷不见了,大奶奶打发婆子来找十七奶奶。”
众人一愣,十七奶奶压住疑惑,忙道“让进来吧。”
腊梅应了一声,退出门掀开棉门帘让到旁边,一个婆子走进来行礼“老婆子是大奶奶院里的董婆子,我家大爷不见了,院里都找遍了也不见人影。大奶奶打发婆子来,求十七奶奶借些家丁到街面上找人。”
“朱指挥就在前院,你拿着我的对牌去找他。”十七奶奶自然不会拒绝,让守在外边的挑心进来,将一块对牌递给对方。
“让莫小娘带着人在右郑第那边也找找。”待董婆子退出去,十奶奶将自个的丫头虎妞喊进来吩咐道“记得若是发现了大爷,速来禀报。”
虎妞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梢间内又恢复了平静。十二奶奶受不了这压抑气氛,起身道“俺去瞅瞅十三妹妹去。”
十二奶奶最近迷恋花丛,故而对于外边的消息也就后知后觉。直到昨个儿夜里娘告诉她,才晓得昨日皇城之内的变故。如今笃信释家的十二奶奶立刻认定有人妨了她的亲达达,思来想去,却无法也不愿意确定是谁。故而今个儿一早,打定主意为了防患于未然,先把十三姐支的远远的再去琢磨旁的。
三太太脸色难看,袖子里的小手攥紧了,却没有吭声。没法子,众怒难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十三姐已经做了四次望门寡。不对,那保国公家的嫡孙……不对,那英国公家的嫡孙不是好端端……
“有客到……”外边传来了知客突兀的宣赞声“英国公府张勋卫致祭!”
众人不由好奇,却赶紧手忙脚乱的从东西梢间走出,跪在灵前。
片刻后帷幕之外,两个青年在郑修、郑仟、郑伟等人陪同下走进院子。跪在灵前的十三姐偷眼看去,才发现这两个青年衣着一般,个头一般,俱是佳公子。不由幽怨,只叹今生无缘无分。
三太太皱眉,不由眯眼瞅着帷幕之外。
张仑简单祭拜之后,就跟着郑修等人去了前院,灵堂众人再次返回东、西梢间。只是三太太跟前的腊梅得了吩咐,行色匆匆的出去了。
除了跟着十三姐去西梢间的十二奶奶外,东梢间内哪个不是人精,却都不发一言。
六太太还在琢磨该如何开解三太太,就瞅见早儿急匆匆走进来“施家奶奶请太太回去,说前个儿夜里沈家大姑爷没了。”
六太太一愣,赶忙起身。所谓的沈家大姑爷自然是指沈禄长女,六太太的嫡亲姐姐沈敬徽的夫婿,故内阁首辅刘吉庶长子尚宝司少卿刘准。前些日子夫妇二人还一同来大太太灵前致祭,当时可一点都看不出刘准夫妇有什么不妥。
“我陪着太太一起吧。”十奶奶也起身,关心的扶住有些急不可待的六太太。
六太太反而冷静下来,她如今在为大太太守灵,下意识的想要去看十七奶奶,却终究为难的看向三太太。
“太太速去。”三太太赶紧道“这里有十七嫂和我,无事的。”
十七奶奶附和一句,将六太太交到了早儿手里,又叮嘱一句“若是人手不够,太太只管吩咐。”
六太太心乱如麻,点点头,在十奶奶和早儿搀扶下走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不多时,二奶奶得到消息,寻了过来“太太瞅着,咱家要不要准备奠金?”
“暂时不用了。”三太太解释道“一来咱家也戴孝,二来还没有个准说法。”
她说的隐晦,二奶奶却听懂了。那位沈家姑爷是前个儿夜里没得,而前个儿夜里没的人可不止一两家。比如好几位侯伯之家,都是削爵赐死,抄家流放。而昨个儿这事却一丁点消息也没有传出来,换句话说,刘家挂不挂孝都不一定。
十七奶奶一直坐在旁边,始终不发一言,静静看着二奶奶的表演。今个儿事真的不少,亲达达要远赴塞外;大爷失踪;英国公嫡孙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六太太的姐夫暴病而亡。可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因为家里缺了一块主心骨。
而二奶奶也有意思,此刻不去各处耍威风,用一个蹩脚理由凑过来,又意欲何为呢?
昭回靖恭坊显佑宫外,唐玉璞目送英国公府张勋卫的马车离开。立刻起身与几位同业道别,从对面的字画铺子出来,返回马车跟了上去。
张勋卫并未再去旁的地方,而是直接回了教忠坊。眼瞅着张勋卫在英国公府前下车进了大门,唐玉璞失望之余,再次透过窗户缝隙瞅了眼即将被他的马车超越的张勋卫座驾,车里竟然没有人了。斟酌片刻,待马车开出英国公胡同,唐玉璞对车夫道“显佑宫。”
马车立刻调头,绕路返回了昭回靖恭坊显佑宫外。唐玉璞如今也算老于世故,一锭五两金花银就搞清楚了张勋卫来显佑宫做啥。竟然是舍了一个替身,在此代替他自个修行。显然刚刚陪同张勋卫去郑家致祭的青年,就是对方的替身。
唐玉璞莫名其妙,却不敢耽搁,立刻命车夫返回芝麻巷。
“东家,是郑先生。”唐玉璞还在琢磨二姑母为何要他跟踪张勋卫,是不是有为十三姐联姻的打算,外边传来了亲随的声音。他赶忙推开车窗,向外张望,马车已经到了东单牌楼。果然,就瞅见远处郑墨芝在麻巷口与程翰林父子道别“等等。”
正所谓四民有别,莫看他如今也算是读书人,可实在没有勇气往清华词臣跟前凑。况且按照规矩,他见面是要用‘老爷’称呼程翰林的。与郑墨不同,他毕竟姓唐,哪怕有三太太的情面,也不能太过随意。
就这样,眼瞅着程翰林父子的马车离开,唐玉璞这才催促车夫追上正转身往芝麻巷走的郑墨。
“程翰林非要今个帮着守灵,被老太太劝回去了。”郑墨走进车厢,无可奈何“俺叔看人真准。”
他不晓得日后自个有没有这般可以不离不弃的乡党、同年、至交,却晓得十七叔对程翰林也真的是掏心掏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十七叔给郑墨讲过‘一个好汉三个帮’,他也该寻找几个臂助。
“中堂确是天纵奇才。”唐玉璞也不过才做了两年多体面人,之前在家乡也是浮浪子,再加上虞台岭上所见所闻,立刻赞同。
“表舅可曾到吏部贴黄?”郑墨突然问。
唐玉璞不明所以,赶紧说明“还未曾。原本三太太是让俺年后去的,如今国丧,估摸着也要下月了。”
“哦。”郑墨立刻做出惋惜模样,岔开话题。
他之所以有此一问很简单,今个儿十七叔与程翰林叙话时,问了三次程平的学业。而刚刚他与程翰林父子同车回来的时候,程翰林在考校了程平一些功课后,允许对方明年下场参与秋闱。
这里边的意思,郑墨大概懂。相比程平,他和唐玉璞关系才更为密切,故而刚刚没忍住,打算透露一二给对方。唐玉璞固然没法子,可是那位倾国倾城命硬出奇的十三姑母应该能做到。可事到临头,郑墨忍住了。倘若十七叔认为合适,自然不用他越俎代庖。
没法子,经过虞台岭,郑墨对于十三姑母所谓的‘命硬’,是怀疑的。莫忘了,那位杨千户的尸体是被谁找到的。
马车停下,郑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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