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词接过那锦囊，打开看了一眼，笑道，“原来是姑母给了你地址。你们去过荆山？”
“常山长公主慧人。”雍黎道，“我那日去见她，便是查到消息说你去过荆山见常山长公主，只是想着或者能探到一点关于你的消息。一番言谈之后，我原还当她确实不知道你的下落，临走前她给了我这处地址和钥匙，我也只当那不过是她的一处秘密私产，若是往后能救你出来，也好是个方便的藏身之所，所以便收下了。”
雍黎顿了顿，又道，“但今日阿岑告诉我，宗正司那个不是你之后，我几乎立刻便确定了，你在这里，所以我便寻着这个地址过来了。那么常山公主给我这处地址，是你的意思？她早便知道你在这里？”
祝词摇了摇头，略有些诧异，“不曾，这里从前确实是姑母的旧产不假，但是十多年前，姑母便给了我。这十多年来，此处何用，是否已经典卖，姑母从未过问过，按理来说……她不该如此笃定这处旧产还在的，更不该知道我在这边的。”
“你去荆山见她时未曾提过？”雍黎听他这一说，也觉得奇怪。
“并未……”祝词略微沉思。
“她并不知道你来陈之后的计划安排？你也未曾留人在她身边，或者留线人与她联系？”
“不曾。”谢岑道，“我的所有安排并不曾透露她半点，她只需做到万事不管，将来若我失败，便也牵扯不到她……我既想着护她周全，怎会将她拉进来分毫？”
“既然如此……她为何予我这个？”雍黎越想越觉得怪异，又问，“你未曾与她提过，‘若有十八九岁自上璋而来去见她的女子，只管信任’？你未曾与她提到我可能会去？”
她这一问让祝词的思绪瞬间归拢，几乎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姑母说的？！”
雍黎肯定地点头，却对他如此大的反应越发觉得事有异常，她不免想起当时在荆山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原先以为是祝词安排的人，这位常山长公主即便不是全然无知，另有动作，那大约也是祝词暗中授意她相帮，而她表现出来的那些刻意的隐瞒也只是理所应当的谨慎。
只是现今，越想越觉得这位常山长公主背后另有隐秘，是未曾掌握在祝词手中的隐秘。
“我其实并未曾去过荆山，也未曾去见过姑母，这些话也不可能自我口中说出。”祝词惊异。
“你未曾去过荆山，那……”这下倒是雍黎越发震惊了。
祝词点头，“我确实未曾去过荆山，自入陈后为着隐蔽行踪，我也未曾与姑母递过消息。至于你查到的我去过荆山的消息，其实也不算假的，只是去的人并不是我。”
雍黎睁大了眼睛，很快便联想到，“宗正司的那个？”
祝词点头，未曾隐瞒，“他叫左式，是我的亲信，其实也是当年母亲族中蒋家幸存的子弟，当年他尚年幼逃得一命被发往西蛮，我救了他来，他便一直跟着我的。后来我到你身边，便送他回了陈国，这些年我在陈国的势力便是一直靠着他联系整合。”
“而这次，因着我的一些计划和安排，我需得传出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出去，所以代替我去荆山见姑母，造出这一些假象的其实便是他。我让他去荆山也只是让他替我探望一二，顺便带个我尚安全的消息去，便再未说其他，所以你所说的我姑母所言的那些话，断然是不可能从我口中说出来的。”
此话一出，两人沉默。
一直站在雍黎身侧并不插话的谢岑却突然对雍黎道，“也许这常山长公主本来便是冲着你的呢？”
“这是什么意思？”祝词被这一句话惊道，并不觉得他的推测可信，相反的，其实心中还是相信他姑母，只是个避世二十余年出家求道万事不管的柔弱女子。
而雍黎细思之后，斟酌开口，“常山长公主并非先前我们猜测的背景干净，她有自己的势力，或者说她背后站着旁的势力。”
“我不知道……我从未怀疑过她。”祝词一时有些无措，他仔细地想了又想，却总也想不出常山长公主能从何处培养得势力，或者能联系上何处的势力。
他原以为安居避世的姑母最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总能平安一生不会被牵连分毫的。但如今情状，随时言辞之间的对白和揣测，但几乎已然是事实了。
祝词坐了下来，朝雍黎道，“能否把你那天见我姑母的所以经过，你们的言辞对谈，还有你发现的异常都与我说说？”
“自然。”雍黎挪到他对面坐下，将那日所见，与常山长公主所言的切，包括见到的沈芝，都一一说与了祝词。
“那日我们见长公主时，暗处藏了一人，原先倒是猜测，是否长公主也在你的局中，也参与了你的计划，所以便以为那人可能是你安排的用作保护长公主或与之联络。今日这一番思量，倒是可以确定，那不是你的人。”
祝词点头，“确实不是我的人。”
雍黎又道，“不过细瞧来，长公主这一番动作，似乎对你的布局安排很有几分了解，甚至能揣测到你的落脚之处，猜测到我的身份，和你我之间的关系。只是她虽有动作，却不见得是与你对立的，倒像是以旁的手段在帮你。”
“姑母性子冷，但待我却慈和，即便她瞒着我也有计划，但我却是不信她会伤我对我不利的。”祝词依旧温和而笑，他瞧着雍黎，“只是今日之事，我知道得突然，还得多花些时间好好想想。”
雍黎点头，并不多言，但心里也是另有打算要去查查这个常山长公主背后的势力的。
而原本瞧着雍黎的祝词，却又看向谢岑，“方才听凤归说南阳王殿下昨日见着左式，不知他可还好，可留下什么话？”
“人是安全，暂时性命无虞。”谢岑道，“不过他倒是留了一句话……”
谢岑未曾直言，而是看了眼雍黎。
雍黎便接了谢岑的话，胡炎纪与玄羌族之事迅速讲了，又细细说了她这边对这事情的原本安排。
祝词听了，细细盘转了一番，也觉得这个消息来得早了些，目前也没什么可以直接利用的，倒是可以略以手段推一推胡炎纪的动作一二。于是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这事暂时便按着雍黎这边来，后续若有计划再议。
“凤归。”祝词忽唤了雍黎一声，“可否麻烦你帮个忙？”
“你我之间，何必说‘麻烦’二字。”雍黎笑道，“有何要我帮忙的，只管说便是。”
“就是我姑母那边，请你帮着查一查。我知道你的线报网密集，收集消息应该更快些。”祝词道。
“这事情有疑，便是你不说我也是要去查的。”雍黎其实怀疑了沈文菲背后可能牵扯了上璋的势力，毕竟此番回想起当初她们交谈时的那番话，既然无祝词授意，那她为何要对自己说那一句假借祝词所言的——“若是有自上璋而来十八九岁的女子来寻我，尽可信任。”，显然他是知道自己的。
而且她给自己的此处地址和钥匙，到底是如她所说的，以防万一自己或许可用；还是她笃定祝词便在此处，也笃定自己能猜到祝词在此处；或者是她根本不在意祝词是否在此处，她只是想让自己过来此处罢了。
雍黎抬头见着祝词神色惘然，又道，“你放心，她是你姑母，在确认事情之前，我会护她周全。”
“那多谢的话我就不说了。”祝词笑道，又朝谢岑道，“不过还是要谢南阳王殿下，为着我的事冒险去探宗正司。”
“顺手而已。况且也只是为着凤归，阁下不必言谢。”谢岑语气淡淡，看向祝词，忽问，“只是在下有一时不明，阁下既然早在大都府，也并未行动受限或是身处险境，为何不能早早给凤归递个消息？凤归为阁下只是日夜忧心，恐阁下为人所害，便是连施救之法也斟酌了数种不止。凤归既视阁下为挚友，一心为阁下所谋，阁下又视凤归为何？……”
“阿岑……”雍黎去拉谢岑袖子，“你莫多说了。”
又对祝词道，“只你平安便好了，其他的不必多说。”
“这事情原也是我……，抱歉。”祝词神色有些不自然，她对雍黎确实一向不曾坦白过什么，而雍黎又是一向尊重他并不多问他的事情，唯恐哪一句话触动他的旧伤。
祝词也是知道雍黎的体谅的，也是知道雍黎对自己之真心和维护，也知道她其实是在等着自己有一日主动对她坦诚，主动寻求她的帮助，将她当做可偕行襄助的朋友，而非不可信任的主君。
所以方才他对雍黎说，请雍黎帮忙查查沈文菲，也并非是他没有人手可用，只是他也是突然想起谢岑责问他的那几句话，想起自己对雍黎的避开，虽说初衷是他以为的保护，不愿她牵扯到自己那摊子事情中，但细想来这份所谓的保护之名的疏离，也确实是伤挚友之心了。
“当年即便我是因为外祖父之言，怀着些许目的来到你身边的，但在你身边时间久了，当初怀着目的的靠近反倒是让我觉得有些愧疚。”祝词笑道，“这些年，其实我并不想把你牵扯到我的事情当中，所以从未与你坦诚过。因为我早知我所谋之事甚大，不当将你牵涉其中，你身份特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若是有朝一日我的身份暴露，收留我在身边近十年的你，如何向你上璋的皇帝交代？我终是要来陈国的，即便我不会愿意找回我的姓氏和身份，但从前的印记总是会被暴露出来，我这样一个身份，便是你身边随时可能劈下的雷，这已是让我忧虑不已，我如何敢再将你拉入我的计划之中，以你之声名性命冒险？”
“我早说过，我视你为挚友为亲人，为你的事情，我不觉得冒险。”雍黎猛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他，“便是你担忧的那些事情，我既然能应承你，自然也是有手段解决的，你如何不能信我？”
“所以呀，往日是我错了。”祝词突然笑起来，他瞧着雍黎有些着急炸毛的小模样，想起自己自雍黎十一岁时便跟着她身边，也算是瞧着她一点点长大的，竟是有几分老父亲的心态来了。
雍黎听他说错了，倒是有些诧异了，这家伙何时认错认得这么干脆的。
“后来我想明白了，陈国趟浑水我既然铁了心是要淌一淌的，那原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要呢？”祝词看了眼雍黎，“总归我拿到手里的越多，将来能帮到你的也就更多。”
祝词这句话说得意味不明，但是雍黎听明白了，谢岑也听明白了。
他见雍黎瞧着他未曾言语，笑道，“往后此处所谋之事，若有便宜之处，还请凤归勿要吝啬出手。”
雍黎听他此言，这才真正笑得展颜。
祝词看了眼谢岑，也只一眼便移开目光去，仍旧是对雍黎道，“今日见你二人同在此处，我也知道你二人大约是共谋陈国事，我与你想说的是，既各自都有所谋，那便也不必在意我了，即便将来我拿到了我的那一份，但那也不会再是沈氏的陈国了。”
祝词此一言不可谓不诚挚了，先前谢岑与雍黎提出的那句诛心之问，雍黎给的回答，如今也是祝词给的回答，此一生挚友，也该是信重无疑如此。
“我知道的。”雍黎也笑。
谢岑倒是袖手一旁，安静得看着他二人之间言辞往来，并无半分被冷落的不悦，倒是有几分喜欢祝词为人的大气，和对雍黎真心的维护了。
“我自到陈国以来便有听闻平王沈节与驸马都尉方如志谋反的传言，直至后来道萧邑，才听得这件案情最终的走向。”雍黎忽想起这件事情，“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刘一行诬告平王沈节与驸马都尉方如志谋反案，想来这件事情你也在暗中插了一手？”
“是。”祝词并未隐瞒，“当初匆匆离开你身边，先你入陈，其实便是收到了所谓平王谋反的消息，不得已才先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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