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小夫郎的酿酒日常

愈归寒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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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药烟溯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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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惨白,无力地涂抹在残破的山村。血腥、土腥、腐败草木与井底归墟的冷寂气息混合,沉甸甸地压在幸存的村民心头。短暂的死寂中,只有货郎蜷缩在地、断断续续的微弱抽搐声,以及老皇帝沉重压抑的咳嗽。

“爹!陆大哥他…”少年太子(太子)带着哭腔,试图将昏迷的林清然安置得舒服些,又焦急地望向同样重伤倒地的陆骁。陆骁半边身体几乎被鲜血浸透,肩背那道被死意锁链抽出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泛着不祥的墨绿色,与暗红的血液交织,狰狞可怖。他气息微弱,但胸膛仍在起伏,如同濒死的猛兽。

老皇帝(皇帝)在太子的搀扶下勉强站稳,枯槁的脸上毫无血色,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胸腔,仿佛要将肺腑咳出。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昏迷的林清然、重伤的陆骁、气息奄奄的货郎,最后落在那口插着陆骁猎刀、散发着死寂归墟气息的深井上。井口青石板上,那焦黑的“归寂符”印记如同一个不详的烙印。

“七十二个时辰…”老皇帝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扶我…去清然家…药…药烟…”他艰难地吐出几个词,目光投向林清然那间被藤蔓破坏了一角、但主体尚存的猎户小屋。那里有林清然精心打理的药圃,有他日常炮制药材的工具,更有他视为根基的酿酒窖池——酒脉时基虽受创,但根基尚存,或许能借药烟之力,暂时稳住这几人的一线生机。

“是!爹!”太子用力点头,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是半拖半抱着老皇帝,又招呼几个胆大些、从藏身处探出头来的村民,小心翼翼地抬起林清然和陆骁,艰难地向小屋挪去。至于货郎,老皇帝只冷冷瞥了一眼:“捆了,堵嘴,拖进去,别让他死了。”那心口的烙印裂纹,是眼下唯一的线索。

小屋一片狼藉。藤蔓的袭击打翻了许多瓶罐,晾晒的药材撒了一地,竹制冷凝管也歪斜断裂。但核心的药炉、药碾、以及那口连接着地下酒窖的小型蒸馏器,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生火…烧水…取井华水…”老皇帝靠在墙边喘息,指挥着惊魂未定的村民。他目光落在墙角药圃中几株幸存、却蔫头耷脑的草药上——正是林清然用异能催生、准备做祛暑凉茶的金银花藤和薄荷。“太子…去…摘最嫩的芽尖…七钱薄荷,三钱金银花…”他又看向地上散落的、昨日林清然处理好的竹篾和浸泡过梅卤的凉索,“取…三根凉索…拆开…竹丝浸入烧开的井华水…蒲草芯…揉碎备用…”

太子立刻照办。他虽不通药理,但动作麻利,心思纯净,对父亲的话执行得一丝不苟。村民们也强压恐惧,烧水的烧水,清理的清理。

老皇帝挣扎着走到药炉旁,拿起林清然的药碾。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闭上眼,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碾槽,似乎在感受着什么。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精光。

“取…陆骁伤口处…沾血的泥土…三撮…”老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再…取那货郎心口…烙印边缘…渗出的黑血…一滴!用银针蘸取,不可多!”

村民们面面相觑,看着陆骁伤口处混杂着墨绿汁液的黑红泥土,又看看货郎心口那诡异烙印渗出的粘稠黑血,只觉得头皮发麻。但老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迫使他们硬着头皮照做。

材料备齐。老皇帝深吸一口气,将太子摘来的嫩绿薄荷与金银花芽尖投入药碾,并未立刻碾碎,而是枯瘦的双手紧紧握住碾轮,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微弱却异常凝练、带着某种古老意志的气息,从他干涸的躯体中艰难溢出,注入药碾!

嗡…药碾竟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共鸣!

在老皇帝这股奇异气息的引导下,药碾中的嫩叶无风自动,缓缓旋转。老皇帝开始推动碾轮,动作缓慢而沉重,每一次推动,都仿佛耗去他残存的生命力。药草被碾碎的清香并未立刻散发,反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在碾槽之内。

“井华水…沸!”老皇帝低喝。

滚烫的井华水注入一旁的小铜壶。老皇帝将碾槽中约束着药草精华的粉末小心倾入水中。瞬间,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草木清气混合着井水的甘冽冲天而起!

“竹丝水…入!”浸泡过竹丝的井华水带着淡淡的竹香和艾草气被倒入铜壶。

“蒲草芯碎…入!”揉碎的蒲草芯带着梅卤的酸甜气息融入。

“血土…入!”三撮沾着陆骁伤口黑红血液的泥土投入沸腾的药汤。药汤瞬间翻滚,颜色变得浑浊暗红,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土腥味弥漫开来,冲淡了之前的草木清香。

“黑血…凝!”老皇帝用银针蘸取的那一滴货郎心口烙印黑血,被他精准地弹入翻滚的药汤中心!

“滋啦——!”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那滴黑血落入药汤的刹那,并未化开,反而如同活物般扭曲挣扎,瞬间将周围暗红的药液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墨黑!一股阴寒、怨毒、带着强烈侵蚀性的气息猛地爆发开来,小屋内的温度骤降!

“封!”老皇帝目眦欲裂,猛地将铜壶盖扣死!同时,他枯瘦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在壶盖边缘急速点动,每一次点落,都留下一道微不可察、却带着奇异韵律的指印!

铜壶剧烈震动,壶盖被内部狂暴的阴寒怨毒之气冲撞得“哐哐”作响,仿佛困着一条凶兽!墨黑的药液在壶内疯狂翻腾,透过壶盖缝隙,甚至能看到丝丝缕缕的黑色怨气试图钻出!

老皇帝脸色灰败如金纸,身体摇摇欲坠,全靠意志支撑。他口中念念有词,语速极快,音节晦涩古老,每一个音节吐出,点在壶盖上的指印便亮起一丝微弱的青铜色辉光。这辉光与昨日他引动圭表的光华同源,带着镇压一切的古老威仪!

青铜辉光与壶内翻腾的墨黑怨毒激烈对抗!小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那不断震动、似乎随时可能炸裂的铜壶。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年。壶盖上的青铜指印光芒终于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微缩的、繁复的青铜符阵!

“嗡…”

铜壶的震动停止了。

壶盖缝隙中不再有黑气溢出。

老皇帝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被一直紧张关注着的太子死死抱住。

“爹!”

“开…开壶…药烟…”老皇帝气若游丝,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太子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揭开壶盖。

没有预想中的黑气爆发。壶内,药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沉的琥珀色,粘稠如蜜,散发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气息——草木的清新、井水的甘冽、竹丝的坚韧、梅卤的酸甜、泥土的厚重、血腥的暴烈…以及,一丝被强行镇压、锁死在琥珀色深处的、若有若无的阴冷归寂之意。袅袅药烟升腾而起,并非寻常药雾的白色或青色,而是带着温润光泽的琥珀色烟气,在小屋内缓缓弥漫。

这药烟…竟带着一丝林清然灵魂深处那点呼应辰砂的琥珀微光的气息!仿佛老皇帝以自身残存意志为引,以诸般材料为基,以陆骁的煞血和货郎的烙印邪血为冲突激化的药引,强行模拟、凝聚、并暂时“锁住”了一丝林清然那源于大地生机的“根”之力!

“快…让清然…和陆骁…吸入药烟…”老皇帝靠在太子怀里,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其他人…退开…此烟…霸道…非伤者…承受不住…”

太子立刻将昏迷的林清然和重伤的陆骁安置在药烟最浓郁的下风口处。琥珀色的药烟如同有生命的薄纱,轻柔地笼罩住两人。

昏迷中的林清然,在意识深渊里,那点微弱的琥珀光晕仿佛受到了同源力量的强烈吸引,猛地一亮!缠绕撕扯他灵魂的阴寒触手被这温润的琥珀药烟一冲,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无声的尖叫,迅速退缩、消融!那冰冷的拖拽之力瞬间减轻大半!意识核心的“根”仿佛得到了一丝滋养,微光稳定下来,甚至隐约壮大了一丝。

陆骁的身体在药烟笼罩下,反应更为剧烈!他肩背上那道深可见骨、泛着墨绿的伤口,边缘的墨绿色如同遇到烈阳的寒霜,迅速消退!翻卷的皮肉下,新鲜的血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滋生、弥合!同时,一股狂暴的煞气本能地从他体内涌出,试图对抗这外来的药烟之力,但琥珀药烟中蕴含的那一丝源自林清然的温润生机,以及老皇帝强行镇压进去的青铜意志,却如同最柔韧的丝网,将这股躁动的煞气缓缓安抚、引导,使其不再肆虐伤处,反而化为一股修复自身的灼热力量。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气息虽仍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货郎被丢在角落,堵着嘴,身体仍在抽搐。琥珀药烟飘过,他心口那布满裂纹的烙印幽光剧烈地闪烁、明灭,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和压制,烙印边缘渗出的黑血瞬间凝固。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抽搐得更加剧烈,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这药烟…竟能压制他烙印的力量?!

老皇帝看着药烟中两人气息的变化,灰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他靠在太子怀里,目光扫过小屋的角落——那里,林清然用来培育酒曲的几个陶罐被打翻,散落出颜色各异、散发着不同发酵气息的酒曲块。

“太子…”老皇帝的声音低不可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扶我…去酒窖…快…”

太子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搀扶起父亲,艰难地走向小屋角落那个通往地下酒窖的窄小木门。推开木门,一股浓郁醇厚、混杂着各种果香与谷物气息的酒香扑面而来,驱散了外界残留的血腥与阴冷。窖池中,不同批次的酒醅正在安静地发酵。

老皇帝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那些酒醅上,而是死死盯住了酒窖最深处、光线最昏暗的角落。那里,靠近窖壁的泥土地上,散落着几块从上面打翻滚落下来的、颜色深褐、散发着奇异酸甜气息的酒曲块。而在这些酒曲块下方湿润的泥地上,借着窖口透入的微光,隐约可见——

一些深色的、如同苔藓般的痕迹,正以那些酒曲块为中心,悄然蔓延、勾勒…其纹路走向,竟与井口青石板上被陆骁一刀煞气摧毁的阴寒苔痕星阵,隐隐相似!只是这新生的苔痕更微弱,更隐蔽,带着一种被酒气滋养的、诡异的“生机”!

“果然…”老皇帝眼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只剩下深沉的凝重与冰冷的杀意,“‘锁龙’归寂…阴阵未绝…它在…借酒脉复生!”他猛地看向昏迷的林清然,“他的‘根’…他的酒…既是生机之源…也成了…邪阵复苏的温床!必须…找到源头…那间旧酒坊…”

话音未落,老皇帝身体猛地一颤,又是一口暗红的淤血喷出,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爹——!”太子惊恐的呼喊在酒窖中回荡。

小屋内,琥珀药烟依旧温润地笼罩着林清然与陆骁,修复着他们的创伤。林清然眉心的红痣,在药烟的滋养下,似乎比之前更加莹润了一丝。而酒窖深处,那些在阴暗潮湿中、以奇异酒曲为养分悄然滋生的苔痕,正无声地蔓延着,如同黑暗中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七十二时辰的倒计时,在死寂中滴答作响。而新的危机,已在最意想不到的角落,悄然滋生。那间尘封的“旧酒坊”,不再是简单的避难所,而成了揭开所有阴谋、寻找真正镇封之法的关键之地,也是风暴即将汇聚的新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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