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作为西突王室的葬身之所,亦是所谓西突国的龙兴之地,在西突的地位极为特殊,是每个西突子民心中的圣地和禁地,其地处极为神秘、荒僻,即便是见识广博如云奇,也从未在戍卫密档中发现过它的真正所在地。
因此,思虑周全的也澜纳娅便派了自己的两名近身婢女兼护卫阿狸、阿爿,作为向导,引领云奇和萧铃儿去往迷城。
经过一夜的奔袭,六人已经距离王庭愈来愈远,向着西北的不毛之地愈来愈近。一路行来,映入他们眼帘的从郁郁葱葱的草原风光渐渐变成了萧索的荒滩,怪石、飞沙和天空中时不时飞过的一两只秃鹫,即构成了他们现在所能看见的全部风景。
不过,随着他们继续往西北方向疾驰,沿途的风景却又有了变化,不再一味的是飞沙走石,荒地中开始时不时地冒出来几座奇形怪状的石碑,石碑全都未经打磨,样式粗犷,但显然都是人为埋设的。
渐渐的,石碑愈来愈多、愈来愈密,其高矮大小均参差不齐,最高的达数丈,最矮的不过数寸,但无一例外的全都是无字碑,从被风沙侵蚀的痕迹判断,石碑所立的年代也远近各不相同,有的已经开裂摇摇欲坠,有的还是一派簇新。
这,就是西突国着名的“杀人碑”。
“杀人碑”是为西突国的勇士所立,代表着其生前的功绩,石碑的高矮象征着他生前斩敌的数量,斩敌越多碑越高,反之则越低,石碑之下埋葬着的也并非勇士的尸首,而是他们所斩杀敌人的头颅。
云奇和萧铃儿远眺着那些高达数丈的石碑,心头升起了相同的冲动,二人很想将石碑给原地扒开,去探一探里面到底埋了多少颗头颅,才能支撑起那么傲人的高度。
阿狸和阿爿均是稳重且不善言辞之人,不过当他们终于将要抵达迷城之时,两人却一再叮嘱云奇和萧铃儿,“务必要小心谨慎。”
因为,迷城之外,方圆十数里,杀人碑分布看似随意凌乱,实际上却是严格按照西突的月神历所排布的,每座勇士碑,都精准地占据着一个星位,忠诚地拱卫着迷城之中的历任汗王和王室成员们的灵柩,一旦不小心触碰了其中的任何一座杀人碑,都有可能触发其中的机关,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是灭顶之灾。
终于,当所有杀人碑的高度几乎都平均在了数丈的水平之时,其数量的密集度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四人不得不弃马步行。
面对着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杀人碑,一种强烈的压迫感随之扑面而来,很快,萧铃儿和云奇就分辨不出了东西南北,失去方向感的同时,他们的身体亦感到一阵紧似一阵的恶寒,甚至是强烈的晕眩感。
云奇和萧铃儿还好,二人内力深厚,虽略有些不适但仍然能紧跟阿爿和阿狸的步伐,但薛集和杨毅就明显有些撑不住了,走了不到一会儿,感觉呼吸不畅的二人便停下了脚步,薛集转头看了看身侧的杀人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发现并未引发什么不良反应,便顺势靠了上去,打算休息一下。
“不要碰石碑!”走在薛集身旁的阿狸看到了这一幕,立时尖叫着猛地向前推倒了薛集。
下一刻,被薛集倚靠过的那座杀人碑便毫无预兆地轰然倒塌,砸在了刚刚薛集所站立的位置,泛起一大团浓浓的尘灰。
待一切恢复平静后,面色大变的阿狸和阿爿顾不得拍打满头满脸的灰尘,而是齐齐跪下,向着西北方向虔诚祝祷。其大意就是——他们并非有意冒犯神灵之地,请狼王和月神万万莫要怪罪之类的。
萧铃儿见状,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上的灰尘,丢掉了手中本打算用来试探杀人碑的石块,同时,“踩着杀人碑的碑顶翻越碑阵的想法”也就此偃旗息鼓。毕竟他们是来寻人的,不是来拆人家祖坟的,动静闹得太大影响实在不怎么好。
丢掉石块的不仅有萧铃儿,还有一直紧随在她左右的云奇,二人相视尴尬一笑,同时也明白了,为何迷城的周围没有王庭的军队驻守,有这样一个庞大的“杀人碑林”阵在此,哪里还需要什么驻军?但凡有生人闯入,别说进到迷城之内,就算是想顺利退出来,怕也是一种奢望,光从碑林中时不时就会出现的一些枯骨、干尸,便可见一斑。
接下来的路程四人走的更加小心谨慎,集中精神牢牢地跟在阿狸和阿爿的身后,总算在日头西斜之前走出了“杀人碑林”,走进了迷城之中。
前脚刚踏出杀人碑林,后脚终于可以暂时松懈下来的阿狸和阿爿便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大喘着粗气试图缓解碑林之行给她们带来的强大压力。
萧铃儿、云奇等四人却顾不上喘息,而是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令人无比惊骇的可怕景象——棺材,一眼望不到头,全都是棺材,大大小小、长长短短、颜色各异、形状不同、材质不一的无数具棺材,它们或敞开、或紧闭、或站立、或平放,甚或被吊在半空之中。
密密匝匝的毒虫、鼠、蚁,欢快地在棺材内外爬进爬出、爬来爬去;乌压压的一群老鸹和秃鹫,或拍打着翅膀在棺材内外寻找着食物,或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嘶叫声互相扑腾撕打在一起,间或有几条不知死活的毒蛇、花蟒,从密封的棺材板缝里刚一露头,就被等候多时的鹰隼瞬间啄住了脑袋,稀里糊涂成了被果腹的食物。
如此情景,就连自诩见惯了大场面的云奇,也禁不住发出一声欲哭无泪的长叹,“天哪,这、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就在几人慌乱到不知所措间,数十只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巨大狼毒蛛蓦地从天而降,竟纷纷落到了他们的头上和身上。
“啊——”
一阵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的狼狈“战斗”后,这场“人蛛大战”以人类一方完胜而告终,不过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比较惨重的,薛集和杨毅为了保护云奇和萧铃儿,被毒蛛给噬咬得两条手臂肿胀不堪,若非阿狸和阿爿随身携带了祛毒药粉,二人很可能会中毒后当场殒命。
萧铃儿素来以胆气豪壮自居,杀人验尸对于她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可眼下,她不得不承认,面对着天上、地下数不清的棺材板,遍地横七竖八残缺不全的尸首、枯骨,以及空气中到处弥散着的令人窒息的强烈的腐败和腥臭味,还有那些时不时就会从四面八方蹦跶出来的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毒虫,她的头皮正在止不住地发胀发麻,灵活的双腿也仿似灌了铅般难以挪动。
“天葬”是西突国自古以来的习俗,不同于大新朝“入土为安”的葬仪,西突人所信奉的是“天葬天收”,裸身裹布,弃尸身于荒莽之地,任凭野兽、蟊虫啃食干净躯体,最好连骨头渣渣都不剩,这样,故去的人,才能彻底摆脱尘世的羁绊和拖累,毫无负担地去往极乐世界。
不过,受大新朝“入土为安”的思想影响,西突上层王公贵族们,有时也会采用棺木入殓的方式,但是仍旧不会葬于土中,很多时候,甚至连棺材盖都不会合上,可谓是“换汤不换药”,与传统的天葬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寒冰宫位于大新与西突交界地带,萧铃儿也曾经“有幸”多次目睹过西突牧民的天葬仪式,见到过被野兽啃咬得七零八落的尸首,但是,如此大规模的集体天葬,对她而言可算是生平头一遭见识到。
头皮发麻的不仅是萧铃儿,三个男人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碍于阿狸和阿爿在身侧,云奇只得在心中连连暗讽道:‘就这破地儿,还龙兴之地?简直就是个超大型的乱葬岗好不好?不对,乱葬岗都比这儿强多了,好歹乱葬岗的死人还是埋在地里头的。怪不得设了个杀人碑林阵,要是人人都能轻易进来,看到此间毛骨悚然、宛若地狱般的场景,龙兴之地想必会威名尽扫吧?不晓得西突汗王的棺材位于何处?会不会连骨头渣滓都没有了?这里真的能住人吗?我们要找的人真的会住在这里吗?’
眼见“迎接”他们的蛇、虫、鼠、蚁愈来愈多,阿狸和阿爿便从背后的大包袱中取出了四双草鞋递了出去,并闷声道:“此鞋由龙骨草所编织而成,可避毒虫,穿着它走路,一般的蛇虫之类毒物都不敢近身。”
看着阿狸和阿爿早已穿在脚上的草鞋,云奇和萧铃儿充分怀疑她们俩是故意等着看够了他们的笑话,才将草鞋拿出来给他们的。
不忿归不忿,四人还是立刻将草鞋套在了脚上,毕竟保命要紧。
龙骨草的效果立竿见影,蛇、虫、鼠、蚁等果然不再近身,他们也很快就跟着阿狸和阿爿,穿越无数的棺木和朽尸,进到了迷城的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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