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铃儿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简易的帐篷内,浸满了鲜血的破袍子已经被一件灰色的罗袍所替换,杂乱的长发被重新梳理过,额头和手臂上的伤口也被包扎好了,至于那一撇掩饰她性别的小胡子亦早已不知了去向。
“姑娘啊,你可算是醒了。”就在萧铃儿愣神的工夫,一名三十多岁面相淳朴的妇人,拿着一个牛皮水囊走了进来,对萧铃儿笑道:“是不是口渴了?来,先喝点水。”
“谢谢您。”感受到了妇人的善意,口渴难耐的萧铃儿毫不犹豫地接过水囊,几口清水下肚后,立时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姑娘,你可算是醒过来了,你都昏睡了快一天一夜啦。是奴家帮你清理的身子,给你换的衣裳。”妇人善解人意、简明扼要地解释了萧铃儿心头的疑惑。
“劳您费心了,在下不胜感激。”萧铃儿对妇人双手抱拳以示感谢。
妇人急忙摆摆手,说道:“哎呀,姑娘你可别这么客气。你的壮举,咱们都看到了,一个人就敢对抗那么多黑甲军,浴血奋战、宁死不屈!姑娘你真真是个大大的英雄!哦,不对,是英雌。”
听到“英雌”二字,萧铃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妇人说话,忒有意思。
妇人的感叹还在继续,“咱们武南人,最敬佩英雄,姑娘若是生在咱们武南族,定会被推举为族长的。”
武南族位于沃那尔沙漠之中,是一个很小的独立部族,以盛产沙匪而着称。
萧铃儿心中暗暗思忖:‘怪不得妇人的官话说的怪里怪气的,原来不是大新人。难道,是沙匪救了我?可是,沙匪怎么会有河西卫的重箭呢?’
但,无论如何救命之恩肯定是要好好感谢的,于是萧铃儿再次郑重对妇人抱拳道:“夫人,谢谢您对在下的救命之恩。”
“哪里有什么夫人?”妇人连忙摇头道:“奴家名唤阿翠,在驼队打杂,救你的也不是我,而是云校尉,他见你一直不醒,就决定驼队全体在此地休整一日。就在你昏睡的时候,云校尉过来看过你好几次了。”
“云校尉?”萧铃儿问道:“他是河西卫的校尉吗?你们的驼队不是商队吗?怎还会有河西卫?”
“咱们的驼队是奉了大新朝廷的命令出使河西诸国的使团队伍,云校尉带领河西卫负责沿途护卫。”阿翠解释道。
出使河西诸国?那岂不是距离大新朝愈来愈远了?常安先生怎么办?
想到常安,萧铃儿慌忙问阿翠道:“阿翠姊姊,跟我一起被救下的那位老先生,他现在何处?”
“哦,他正在跟云校尉聊天呢,就在外面——哎,姑娘、姑娘,你怎么就走了呢?”
没等阿翠把话说完,萧铃儿便急忙起身跑出了帐篷。
帐外的日头依旧毒辣,萧铃儿忍住身体强烈的不适感,将左手卡在额头上遮住刺眼的阳光方才看清,数丈之外,常安就坐在一个简易凉棚内,跟一名背对着她的青袍男子在讲话,那名男子就应该是阿翠所说的云校尉了。
萧铃儿慢慢走了过去,常安看到她先是一愣,继而面容整肃,躬身向她深深作揖道:“姑娘,请受常安一拜,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萧铃儿忙不迭回礼道:“先生,您真是言重了。”
这时,青袍男子已经回转身,待萧铃儿看到他的容貌后即怔住了,因为,她竟从未见过如此俊朗的男子,素来机敏的萧铃儿,一时之间居然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眼前的男子,一表人物、器宇轩昂、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之类的词语,用在男子的身上似乎都有些单薄无力,萧铃儿只觉得他就像是一处绝美的风景、一帧曼妙的画卷、一首绕梁的乐曲,令人深深沉醉其间而心荡神怡、流连忘返却毫不自知。
阳光下,男子冲萧铃儿微微一笑,浓密微卷的睫毛下,一双墨绿色宛如宝石的眸子,立刻生出璀璨明亮的柔光。
自知失态的萧铃儿不禁大窘,连忙收回看向男子的灼灼目光,对其垂首行礼道:“在下萧铃儿,感谢云校尉的相助之恩。”
男子亦对萧铃儿抱拳道:“某乃云奇,小字玄希,河西卫校尉。昨日亲睹姑娘不畏强敌,与贼厮杀,心中感佩不已。请姑娘受云某一拜。”
见礼完毕,三人相对而坐,进行了一番不是那么开诚布公的恳谈。
正如阿翠所说,这支驼队确实是大新朝廷派往河西诸国的使节及商队,而云奇作为河西卫的校尉,带领了一千余人的官兵作为随扈,负责保护使节和行商们的安全。昨日,萧铃儿和也澜提莫与黑甲军殊死肉搏的时候,正是云奇命令队伍中的神箭手,在最危急的关头,对他们施以了援手。
而常安,却并未对云奇透露他的真实身份,只告诉云奇,他叫常安,只因得罪了西突的权贵所以才会被追杀。
云奇显然对常安的话不太相信,却也没有深究。
对于常安的做法,萧铃儿颇为费解,于是,在驼队重新出发后,她便悄悄询问常安,“先生,您为何不告知云校尉您的真实身份,让他尽快派人护送您回大新朝,反而还要随他远赴河西诸国呢?”
数日的相处,常安虽然始终昏沉,却对周遭所发生的事情大都清楚,因此,他对萧铃儿是完全不设防的,也很愿意对她敞开自己的心扉,“丫头啊,此事,老夫的确有些顾虑。首先,这位云校尉虽属河西卫,但能否完全信任还有待观察;其次,也澜吡倜不会放弃对我的追击,定然会在返回大新的路上,对我围追堵截,现在即返,恐会有大祸。老夫三十余载都熬过来了,不在乎再多熬些时日。”
萧铃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了被胡不理带走的也澜提莫,便有些担心地问常安道:“先生,提莫王子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对阿莫的惩罚肯定会有,但应当不会太大。”说到也澜提莫,常安浑黄的双眼中本来已经恢复的几丝神采霎那黯淡了下来,他若有所思道:“也许也澜吡倜从此还会更加看重他。”
“怎么会?”萧铃儿大惑不解道:“提莫王子为了您,可是实打实地背叛了他的父汗呢。”
“阿莫,他其实是个极为聪慧的孩子。”常安感慨道:“老夫与他的父汗识于微时,惺惺相惜、相互扶持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我们之间的情谊很难为外人所理解。尽管如今我背叛了也澜吡倜,但也澜吡倜却并不想真的取了我的性命,否则也不会派与阿莫一向交好的胡不理来追击我们。”
“不对啊?”萧铃儿疑道:“那个拉咔,分明就是想要你们的命啊。”
“严格来说,拉咔并非也澜吡倜的人。”常安道:“他真正的主子是西突右贤王也澜伽耶。此人是也澜吡倜的幼弟,也澜吡倜对其甚是倚重和信任,他也是整个也澜家族中最有野心的一个,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吞并大新朝,他信奉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他与我素来不对付,现在终有机会可以置我于死地,他定然不会错过。”
“嗯,”萧铃儿点了点头,总结道:“事实证明,也澜伽耶的想法非常正确,看人也还是很准的。”
常安不禁失笑道:“你这丫头。”
“您还没说为何也澜吡倜不会降罪提莫王子呢。”萧铃儿在旁提醒道。
“也澜吡倜虽然心狠手辣、狼子野心,但骨子里也还算是个重情之人,老夫对阿莫有二十载的养育之恩,如果我出事了,阿莫对我置之不理、漠不关心,甚至毫不犹豫把我抓了献给也澜吡倜,他反而会因此受到也澜吡倜的忌惮,一个为了自己的利益和荣华富贵而不择手段、无所顾忌的人,怎能堪当大任?作为儿子,阿莫很了解也澜吡倜,所以,他选择了尽最大的努力来救我。或许也澜吡倜会在表面上给予阿莫一定的惩罚,但是,从此阿莫‘重情重义’的良好形象就会深深烙印在也澜吡倜的心中。试问,如果是你,你是喜欢一个冷血无情的儿子,还是更喜欢一个有情有义的儿子呢?这也是,为何我最终顺了阿莫的意思,没有拒绝他喂我吃迷药,并让他一路护送我的最大原因。”
萧铃儿不禁暗暗感叹——果然是“置诸死地而后生”,老狐狸教出了一个小狐狸。
“先生,”萧铃儿又问道:“您和家师是旧识吗?”
常安颔首道:“我与你的师父乃是昔年好友,当年我佯死后孤身入西突,从此就跟她失去了联络。这次重返大新,为了稳妥起见,老夫设法秘密联系到了你的师父,希望她能够派一名得力的弟子,在沿途接应一下常某。没想到,班若派来的徒儿不仅武功高强,还如此侠肝义胆。老夫甚为感动呀!”
突如其来的夸赞,使萧铃儿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能被南宫班若所信重,她又觉得很是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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