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般的大雨已经连着下了三天三夜,凉城的大街小巷都积满了半人高的雨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大雨不仅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来愈大,最后居然汇聚成了汩汩洪流,几乎淹没了整个凉城,昔日繁华的大街小巷如今竟都变成了汪洋沼泽之地,以致十数万百姓受灾,殁者甚众。
由于凉城原城尉董辉新丧,而新的城尉尚未到任,无人出面主持大局,因此凉城便完全处在了一种绝对失控的状态。
本就因为之前的那场兵祸而饱受折磨、苦不堪言的百姓们再也无法支撑,纷纷拖家带口、拖儿带女,蜂拥着逃离了凉城。到了后来,甚至连官府、衙门的大小官吏等都加入了出逃的队伍。不过短短的三两日,整个凉城竟然就达到了十室九空的地步。
相较于凉城百姓的惨况,驻扎在凉城内的大新联军的状况也没能好到哪里去。一场大败和一场猝不及防的天灾,使得本就因军粮严重不济而食不饱腹、怨声载道的士兵们,更加军心躁乱、人心浮动、士气低靡,再加上军中盛传赤襄军不日就将血洗凉城,以致士兵出逃者比比皆是。
刚开始,王舒还下令“凡逃兵者杀无赦”,但随着冒死出逃者愈来愈多,到了后来,就连执行军法者也多有出逃,整个联军营地几乎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局面,原本的七万余残兵到了后来居然只剩下了不足五万人。
而齐少宣就是在这种最为混乱糟心的时候醒过来的。
自那日被扎仑用喂了毒药的牛毛针射伤后,齐少宣就一直处在昏迷当中,就连解毒“圣手”代莉斯,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了九九八十一种方法,才于九死一生中救回了齐少宣的性命。
“齐兄弟,你总算是醒了。”见齐少宣醒来,邢飞几乎就要喜极而泣了,齐少宣昏迷的这几天他是深深体会了一把何谓“身心交瘁、劳形苦心”。
在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残酷现实面前,那数百名刚刚“弃暗投明”的九曲帮“山贼”,也纷纷成为了逃兵,虽经邢飞苦口婆心的劝阻,逃离者却仍有十之三四,这便让身为副营率的邢飞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齐少宣,辜负了齐少宣对自己的信任和重托。
“邢大哥,你辛苦了。”面色平静地听完了邢飞的讲述,齐少宣安慰他道:“取其精华,弃其糟粕,这不是一件坏事。”
然后,齐少宣又望向同样因为他的清醒而开心不已,但却明显有些憔悴疲惫的长孙烟,对其抱拳道:“长孙姑娘,谢谢这些天来你对齐某的照拂。”
“营率客气了。”长孙烟微笑着冲齐少宣抱拳回礼。
“长孙姑娘,”齐少宣说道:“请问,之前拜托姑娘帮齐某保管的物品,是否还在?”
“在的。”长孙烟点头道:“我这就取来,队率你且等一下。”
“那就有劳长孙姑娘了。”齐少宣很是客气道。
当填饱肚子的代莉斯刚刚回来,恰巧就碰到了扛着一个黑色布包袱进来军帐的长孙烟。
“这是什么好东西?”代莉斯问道。
“这是营率受伤之前让我保管的物品。”长孙烟说道。
代莉斯立时圆瞪了双眼,怒视着齐少宣道:“好你个齐少宣,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你医好了,你才醒过来就要背着我吃独食吗?”
说着话,代莉斯立即上前,将包袱抢到了自己的手中。
“啊?这、这是何物?”然而,在看到包袱内的物品后,代莉斯的怒火就被一脸的不可思议所代替,话还未说完,她就猛地将包袱扔到了齐少宣的脚下,嫌弃加嫌恶地翻着白眼道:“咦,这臭烂靴子你居然没扔?还当个宝贝放着?难道中个毒还能把你的脑袋给毒傻喽?”
齐少宣却没解释什么,只将那两双从郭锵那里换得的“臭烂”靴子从包袱里取出来拿在了手中,在代莉斯、长孙烟和邢飞大惑不解的注视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细查看、研究了好一会儿后,拿起了案头的短刀,小心翼翼地挑开了其中一只靴子的靴底。
“天呐,这、这里面居然有东西!”看到靴底处陡然而现的一方薄如蝉翼的羊皮纸卷,代莉斯忍不住惊呼道。
不仅代莉斯,长孙烟和邢飞也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他们禁不住就凑到了齐少宣的身旁,一同看向那张被他展开的羊皮纸。羊皮纸不算大,尺余见方,其上所绘的是一幅简单的舆图,舆图中用不同形状标明着一些地点,地点上还分别描绘着不同的颜色。
“这是什么?”一头雾水、两眼摸黑的代莉斯很是不解地问正在若有所思的齐少宣道。
长孙烟和邢飞也好奇地看向齐少宣,等待着他的答案。
“此乃舆图。”齐少宣的回答简单明了。
代莉斯冲齐少宣连翻几个白眼,呛声道:“我不瞎,认得这是舆图。我问的是这上面鬼画符的是什么?”
齐少宣沉吟片刻后,说道:“按图索骥。”
“索的什么骥?”代莉斯追问道。
“绘图之人所藏的物品。”齐少宣指着舆图中的一个山包样的图形,说道:“我猜,这里,应该会有大军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帅帐外的大雨虽渐渐停歇,但王舒的心里却仍旧暴雨如注、电闪雷鸣、乌云压顶。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连续不断、纷至沓来,王舒感觉自己几乎已经快被逼入绝境了,看着手里日益单薄的士兵花名册,他恨不得亲自提刀上阵,把那些逃兵通通抓回来大卸八块。可再一想到士兵们那清可见底的粥食,以及面黄肌瘦的模样,王舒顿时就泄气般地将花名册扔在了一旁。
由于大军开拔匆忙,户部的粮草辎重供应很是不及时,凉城府衙的存粮也不够,之前莫塔力和明春风采用的是从百姓手里暴力抢粮的办法来解决军需,但是现在,凉城的百姓亡的亡,逃的逃,他王舒现在就是想抢,也没地儿去抢了。因为洪灾,朝廷的粮草供应一延再延,一误再误,若是再弄不到军粮,王舒相信,他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光杆的联军督帅,到时候不用朝廷下旨将其斩杀,他自己个儿就得找棵歪脖子树吊死。
“督帅,您该用饭了。”新晋主薄董彦端着餐盘走进了帅帐,餐盘上有一碗一碟,碗中是还算稠浓的黍米粥,碟上是一盘还算新鲜的菜蔬炒肉片。
尽管腹中空空如也,王舒却没有看向餐盘一眼,只对董彦吩咐道:“放那里,你且先退下吧。”
“哎,等一下。”董彦正要转身离去,却又被王舒喊住了,“那个,齐少宣怎么样了?”
“督帅,中军营三营营率齐少宣请求拜见督帅。”
董彦还未答话,帅帐外忽然就传来了齐少宣求见的声音。
王舒闻言双眼一亮,急忙说道:“快进来。”
齐少宣随即入帐,与正要出帐的董彦擦身而过。
“齐少宣,拜见督帅。”进得帐中,齐少宣便对王舒单膝而拜。
“哎呀呀,少宣呐,你可算是醒了。你中毒昏迷的这些天,着实让本王担心坏了。”见到齐少宣精神奕奕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王舒着实甚为开怀,就连心头的阴云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多谢督帅的关心。”瞟了一眼被董彦放在桌案上的极为简单、粗糙的饭食和被扔在角落里的花名册,齐少宣沉声问王舒道:“督帅,是否在为军粮忧心?”
“唉,是啊。户部的粮草迟迟未到,凉城又无粮可征,本王真真是愁煞了。”有些话,作为督帅本不宜在下属面前倾诉,但是,每次见到齐少宣王舒都会觉得很是心安意舒,自然而然地就想跟他说说心里话,但是,蓦然间他就意识到,似齐少宣这种从不喜废话的人,绝不会无的放矢地问他什么,念及此,王舒当即来了精神,连忙问齐少宣道:“莫非少宣有办法为本王解了这燃眉之急?”
齐少宣不置可否,却将从郭锵的皂靴底取出来的羊皮纸奉到了王舒的面前,并说道:“这是钧城城尉郭锵临殁之前,交给属下的。”
王舒急忙将羊皮纸打开看了看,然后疑惑地问齐少宣道:“此为何物?”
“舆图。”齐少宣指着其中一个地点,说道:“就在这里,沛沣镇,应该会藏有粮食。”
“你说什么?”王舒立刻将手中的舆图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压抑着心头的激动,问道:“此事可属实否?”
齐少宣点头道:“若属下判断无误,应当属实。属下请命,即刻带人前去探查。”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王舒搓着手,兴奋地在帅帐中走来走去,少顷后,他站定在了齐少宣的面前,朗声道:“好,本王即刻调拨一千中军营精锐由你节度,随你前去沛沣镇取粮。”
帅帐外,原本早就应该退下的董彦,直到这时方才对没精打采、哈欠连天的护卫们微笑着抱了抱拳,之后便悄然离开。
“王舒派了人去沛沣镇寻粮。”甫一见到董平,董彦就将从帅帐外偷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沛沣镇?”董平蹙眉凝思了片刻,恨恨道:“绝不能让他们弄到粮食。”
“你说的很对。”董彦愁容满面道:“但是,就凭咱们俩根本做不到呀。”
“是的,”董平道:“所以,我们要借西突人的手,把寻粮的人除掉。”
“西突人?”董彦多了一丝迟疑。
“公子,都这时候了,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董平急道:“您别忘了是谁残害了老爷?是王舒,而不是西突人。”
“你说的对。”董彦咬牙怒目道:“只要能杀了王舒替父报仇,别说西突人,就算是魔鬼,我也能与他们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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