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 3月 20日清晨,上海的春风带着湿润的暖意,穿过“新视角”新媒体公司的落地窗,在林微言的办公桌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屏幕上“非遗数字化保护:让老手艺在云端重生”的标题已经敲定,光标却在正文开头的位置反复闪烁——这篇报道是文旅局委托的重点稿件,需要结合实际案例,而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学时和沈知行一起在青川镇做的调研。
桌角的榫卯胸针在晨光里泛着淡银光泽,黄铜材质被摩挲得温热。这是沈知行用工坊第一批改良榫卯料做的,去年文化节时别在她旗袍领口,他说“榫卯扣得牢,就像咱们一起做的调研,少了谁都不行”。林微言拿起胸针,指尖划过“守”字刻痕,突然想起大四那年深秋,他们在德记木作整理老匠人访谈录音的场景——沈知行蹲在樟木箱旁,手里的铅笔在笔记本上写得飞快,阳光透过漏风的窗棂,在他发梢跳着细碎的光。
“微言姐,早啊!”实习生李萌抱着一摞文件走过,工位上的多肉植物晃了晃,“领导刚说你的非遗报道要赶在周五发,文旅局那边催得紧呢。”女孩放下文件,瞥见林微言屏幕上的标题,眼睛一亮,“哇,要写青川的案例吗?上次你给我看的德记木作照片,也太有感觉了吧!”
林微言点点头,把胸针别回帆布包,指尖在键盘上敲下第一行字:“在青川镇的巷弄深处,德记木作的木门还保留着清代‘一木一卯’的工艺,门楣上‘匠心独运’的匾额,被岁月磨得泛白,却依然能读出老匠人对手艺的敬畏。”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区格外清晰,像在细数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细节。
她想起第一次去德记木作调研的情景。那是 2017年的春天,青川镇的樱花刚谢,她和沈知行背着录音设备,在巷子里转了三圈才找到藏在老槐树后的工坊。陈爷爷坐在刨床前,手里的刨子划过榉木,木屑纷飞中,他说“你们年轻人愿意来学老手艺,是这些木头的福气”。那天沈知行特意带了爷爷的鲁班尺,在工坊的梁柱上反复测量,笔记本上画满了榫卯结构图,连“叉手”的角度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当时陈爷爷演示‘抱肩榫’,我总记不住凿刀的角度,”林微言对着屏幕轻声呢喃,指尖在“抱肩榫”三个字上停顿,“是他蹲在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示意图,说‘你看,木头要留三分空隙,就像做事要留余地’。”这些细节她原本想写进报道,又怕太私人,最后改成:“调研过程中,团队成员耐心记录每道工序的细节,从凿刀角度到木料选择,力求还原传统工艺的本真。”
办公区渐渐热闹起来,同事们的交谈声、打印机的嗡鸣声、外卖小哥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林微言戴上耳机,点开手机里存的录音——是陈爷爷演示“勾挂榫”时的声音,刨子划过木料的“沙沙”声里,混着沈知行低声提问的声音:“陈爷爷,这种榫卯在清代民居里常用吗?”老人的回答带着浓重的青川口音,需要反复听才能听清,这是他们当年熬夜整理的珍贵素材。
“微言姐,喝杯咖啡吗?”李萌端着杯热美式走过来,杯子上印着“非遗传承”的字样,是公司定制的周边,“我刚听张姐说,你这篇报道要推荐给《非遗保护周刊》,太厉害了吧!”女孩凑过来看屏幕,目光落在“感谢大学时的调研伙伴”这句上,突然眼睛一亮,“调研伙伴?是男朋友吗?上次你朋友圈发的樱花照片,旁边好像有个男生的影子呢!”
林微言的指尖猛地顿住,咖啡杯在手里晃了晃,褐色的液体溅在键盘上。她慌忙用纸巾擦拭,耳尖却像被烫到似的泛红——李萌说的是去年春天,她和沈知行在青川镇樱花大道拍的照片,他站在镜头外帮她举着相机,影子不小心落在了画面边缘。“不是男朋友,”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把纸巾揉成一团,“是很好的朋友,一起做调研,帮了我很多。”
“只是朋友啊?”李萌有些惊讶,随即笑着摆手,“抱歉抱歉,我八卦了!不过能有一起做喜欢的事的朋友,也很幸运嘛。”女孩拿着咖啡离开,林微言却没了写稿的心思,耳机里的录音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
她点开手机相册,翻到去年调研时的照片——沈知行蹲在德记木作的门槛上,手里拿着块榉木零件,笑得眉眼弯弯;他在青川文庙的石阶上,认真记录斗拱的结构;他在工坊的煤油灯下,帮她修改调研问卷,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这些照片她都存放在加密相册里,命名为“旧时光”,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敢翻看。
想起跨年夜的视频通话,沈知行举着“平安”木牌,说“等你回来一起修老房子”;想起春节时她发的消息石沉大海,只能对着空荡的房间说“新年快乐”;想起转正那天,她第一个想分享的人是他,却只收到迟来的“恭喜”。这些情绪像潮水般涌来,林微言趴在桌上,额头抵着微凉的屏幕,眼泪差点掉下来。
“不能哭,还有稿子没写完。”她深吸一口气,擦掉眼角的湿润,重新看向屏幕。报道的结尾原本想写“期待未来能与调研伙伴再次合作”,现在改成:“期待更多人关注传统工艺,让老手艺在新时代焕发生机。”这样既保留了念想,又不会显得太过私人。
中午吃饭时,林微言坐在公司露台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三明治,却没什么胃口。远处的东方明珠塔在阳光下泛着银光,黄浦江上的游船缓缓驶过,岸边的樱花树开得正好,粉色的花瓣落在她的发梢——这让她想起青川镇的樱花,每年春天,沈知行都会在工坊门口的老樱花树下摆张竹桌,上面放着王奶奶做的桂花糕和老鹰茶,等着她来一起整理调研资料。
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小微,你爸说上次知行送的榫卯积木,邻居家孩子很喜欢,让你问问他还有没有,咱们买几个送人家。”林微言看着“知行”两个字,指尖在屏幕上反复摩挲,想起他做积木时的样子——用的是德记木作剩下的边角料,每个积木上都刻着小小的榫卯,他说“这样孩子玩的时候,也能接触老手艺”。
她回复:“等我有空问问他。”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收到他的消息,上次通话还是元宵节,他说“工坊最近有点忙,等空了给你打电话”,之后就杳无音信。她安慰自己,他可能在忙着修复德记木作,或者应付文旅局的检查,却忍不住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下午回到工位,林微言把报道初稿发给张姐,心里却空落落的。她点开与沈知行的对话框,输入:“我写了篇关于非遗调研的报道,提到了咱们一起去德记木作的事。”想了想,又删掉,改成:“最近还好吗?青川的樱花谢了吗?”发送成功后,她把手机放在桌角,盯着屏幕上的“正在输入”,却始终没等到回复。
张姐的修改意见很快发来:“整体很好,‘感谢调研伙伴’那段可以再具体些,比如‘感谢大学期间共同调研的伙伴,在工艺记录、素材整理等方面提供了重要支持’,这样更有说服力。”林微言按照要求修改,指尖在“重要支持”四个字上停留很久——他提供的何止是“重要支持”,是无数个熬夜整理资料的夜晚,是耐心讲解榫卯结构的时光,是在她迷茫时说“别放弃,老手艺需要有人传承”的鼓励。
傍晚下班时,夕阳透过落地窗,给办公区镀上一层暖金色。林微言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李萌突然跑过来,手里拿着本《非遗保护周刊》:“微言姐,你看!上面有篇关于青川木作的报道,提到沈氏木作在做非遗合作项目,好像和你说的德记木作有关呢!”
林微言接过杂志,目光落在“沈氏木作”四个字上,心脏猛地一跳。报道里说“沈氏木作与苏记文旅合作,计划将德记木作打造成活态非遗博物馆,融入数字化体验区”,配图是沈氏木作的院子,角落里堆着的木料她很熟悉,是去年他们一起挑选的榉木。她突然想起苏曼琪这个名字,好像沈知行之前提过,是做非遗文旅的,原来他们已经开始合作了。
“原来你的调研伙伴在做这么厉害的事!”李萌的声音带着羡慕,“你要不要联系他,看看能不能合作报道?这样你的稿子肯定更精彩!”
林微言点点头,心里却五味杂陈——他开始了新的项目,却没告诉她;他有了新的合作伙伴,或许已经不需要她的帮助了。她把杂志放进帆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的《古建筑图鉴》,书里夹着的当票还在,“5月 15日”的赎回日期越来越近,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凑够钱,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走出公司大楼时,暮色已经降临。上海的夜景很美,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却没有青川镇的星星亮。林微言沿着人行道慢慢走,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与沈知行的聊天界面,她最终还是没再发消息,只是在心里默默说:“不管怎样,希望你一切都好,希望咱们的老手艺,能真的活下去。”
回到出租屋,林微言把报道的最终版发给张姐,然后打开电脑,翻出大学时的调研笔记。笔记本的扉页上,是沈知行写的“榫卯相守,岁月留痕”,字迹清秀有力,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微言亭”草图——这是他们当时设想的,在德记木作旁建个小亭子,供人歇脚,也供人了解木作文化。现在,这个设想或许能通过苏曼琪的项目实现,只是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一起看到。
她把笔记本放在床头,又拿起那枚榫卯胸针,放在掌心反复摩挲。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青川镇工坊里的煤油灯光。林微言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深秋的夜晚,她和沈知行蹲在樟木箱旁,一起听陈爷爷讲老手艺的故事,刨子的“沙沙”声、老人的笑声、他低声的提问,都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晚安,旧时光。”她轻声说,把胸针放在笔记本上,“晚安,我的调研伙伴。”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沈知行发来的消息:“看到你写的报道了,写得很好。德记木作的合作项目有进展了,等稳定了告诉你详情。”后面跟着个月亮表情,和她之前发的一模一样。
林微言看着消息,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落在笔记本的“榫卯相守”四个字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知道,有些情谊不需要时刻联系,有些梦想不需要并肩前行,只要彼此都在为喜欢的事努力,就是最好的时光——哪怕现在隔着千里,哪怕只能以“朋友”相称,那些一起走过的旧时光,也会像牢固的榫卯,永远刻在心里,成为支撑彼此走下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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