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 7月 12日午后，上海的梧桐叶被烈日晒得发蔫，蝉鸣像被拉长的丝线，缠绕着街头每一个行色匆匆的人。林微言抱着刚打印好的非遗数字化档案，从文旅局出来时，额角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帆布包上的榫卯胸针被阳光晒得发烫，黄铜的“守”字刻痕在光影里若隐若现，像个藏在时光里的暗号。
路口的广告牌正在换海报，两个工人踩着梯子，将一张巨大的喷绘布固定在铁架上。林微言原本要绕路走，却被布上突然露出的“古建修复展”四个字勾住了脚步。她站在树荫下，看着海报一点点展开——背景是天龙山石窟的飞天造像，下方用烫金字体写着“榫卯匠心：传统木构修复技艺特展”，角落还标注着“展品含清代‘抱肩榫’原材、民国木工工具”。
风卷着梧桐叶落在海报边缘，林微言的指尖无意识地抓紧了怀里的档案袋。档案袋里装着德记木作的补充调研数据，是她上周熬夜整理的，其中有一页贴着沈知行手绘的“叉手”结构图，铅笔痕迹已经有些淡了。她想起 2017年的夏天，他们在青川文庙的树荫下，也是这样看着一张古建展海报，沈知行指着“斗拱”两个字说：“以后咱们也办个展，把陈爷爷的手艺都装进去。”
那时的阳光和现在一样烈，他手里的冰汽水冒着白汽，水珠滴在她的调研笔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当时还笑他“好高骛远”，他却认真地把爷爷的鲁班尺放在她手里：“木头能等，手艺不能等，咱们得抓紧。”现在想来，那些被她当作“玩笑”的话，原来是他藏在心里的约定。
“姑娘，要门票吗？开展前三天免费预约。”工人从梯子上下来，递过一张宣传单。林微言接过，指尖触到粗糙的纸张，上面印着展品清单：“清代‘一木一卯’木门构件、民国‘聚珍阁’藏和田玉佩（复制品）、非遗匠人修复实录影像……”
“聚珍阁”三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她心上。她想起书里夹着的当票，想起沈知行醉后说的“玉佩我会赎回来的”，想起春节时他空荡荡的手腕——那张当票的赎回日期是 5月 15日，现在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他到底有没有赎回来？是不是遇到了新的困难？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微信：“知行他妈说，沈家工坊最近在装修，好像要搞什么‘非遗体验’，你爸让你有空打电话问问，要不要帮忙宣传。”林微言看着“非遗体验”四个字，突然想起李萌之前给她看的杂志报道，沈氏木作和苏记文旅的合作项目，原来已经开始推进了。
她点开与沈知行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 3月 20日——他说“德记木作的合作项目有进展了，等稳定了告诉你详情”。之后的四个月，她没再主动发消息，他也没再回复，像是两条平行线，各自在不同的轨道上向前走。现在她看着海报上的“榫卯修复”，突然很想给他发张照片，问他“上海有古建展，你要不要来看？”，手指在输入框里反复敲打，最终却只关掉了对话框。
怀里的档案袋硌得肋骨生疼，其中一份是《非遗数字化合作建议书》，是她为德记木作量身写的，里面提到用 AR技术还原木作修复过程，还标注了“需原调研团队参与”的条款。她原本想等他主动联系，再提出这个建议，可现在看着海报上的展讯，突然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不需要她的帮助了？苏曼琪的团队里，是不是已经有了更专业的数字化人才？
蝉鸣突然变得刺耳，林微言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把宣传单折好放进帆布包，和那本《古建筑图鉴》放在一起，书里夹着的当票应该还在第 78页，沈知行写的“5.15，宜赎当”字迹，或许已经被岁月磨得更淡了。她转身往地铁站走，梧桐叶在她身后落下，像在为这段未说透的牵挂，铺下一层温柔的留白。
同一时刻，青川镇的沈氏木作工坊里，阳光透过天窗，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沈知行坐在工作台前，手里捏着支钢笔，笔尖悬在苏曼琪送来的合作合同上，迟迟没有落下。合同首页的“沈氏木作与苏记文旅合作协议”字样，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道需要跨越的坎。
工坊的角落里，新到的木工设备还没拆封，上面印着“非遗修复专用”的标识，是苏曼琪提前送来的。老周叔正在调试一台刨床，木屑纷飞中，他说“这设备比咱们老刨子快十倍，以后修德记木作的梁架，能省不少力”，语气里带着期待，却没注意到沈知行紧锁的眉头。
合同第 5条“合作内容”里写着：“乙方（沈氏木作）需配合甲方（苏记文旅）进行商业宣传，包括但不限于出镜拍摄、开放工坊参观、开发榫卯文创产品”，旁边还附着一份“文创产品设计初稿”，上面画着个榫卯造型的钥匙扣，和林微言的胸针有些相似，却少了几分手工的温度。
沈知行的指尖划过“文创产品”四个字，突然想起爷爷的话：“做木工要用心，不能为了赚钱丢了手艺的魂。”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红木盒子，里面放着赎回不久的双鱼佩，玉佩上的龙凤呈祥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是他用苏曼琪预付的第一笔投资款赎回来的，5月 14日那天，他在“聚珍阁”门口站了很久，才敢接过掌柜递来的锦盒。
“知行，苏小姐的电话。”父亲拿着手机走进来，老人的咳嗽好了很多，却比以前更瘦了，“她说要是合同没问题，下周就能签，资金下周一就能到账，刚好够付德记木作的修复定金。”
沈知行接过手机，苏曼琪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商业谈判的干练：“沈先生，合同里的‘数字化合作条款’我改了下，你看能不能加入‘原调研团队参与’的内容？我听说你的朋友是做非遗数字化的，这对项目很有帮助。”
沈知行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林微言，想起她的 AR建模，想起她熬夜整理的数字化档案，想起她帆布包上的榫卯胸针。他原本想等项目稳定了，再主动联系她，邀请她加入，可现在苏曼琪主动提起，他却突然犹豫——她在上海已经站稳脚跟，有了自己的工作，还会愿意回到青川，回到这个小工坊吗？她会不会觉得，他是在利用她的专业，来完成这个商业化的项目？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落在工作台的平安符上，那是林微言送的，靛蓝色的布料上，绣着的如意纹已经有些褪色，“关于数字化团队的事，我得先问问她的意见。”
挂了电话，沈知行把合同推到一边，拿起那块胡桃木书签——是去年冬天给林微言做的，榫卯结构已经打磨得很光滑，却一直没机会送给她。他把书签放在玉佩旁边，两个物件在红木盒子里，像两颗等待重逢的星辰，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却迟迟没能靠近。
老周叔的刨床声停了，工坊里突然变得很静，只有蝉鸣从窗外传来，和上海街头的蝉鸣，像是跨越千里的呼应。沈知行看着合同上的空白处，突然想起林微言写的报道，想起她提到的“调研伙伴”，想起她在樱花树下的笑容。他不知道，此刻的上海，他牵挂的女孩，正在街头看着一张古建展海报，为他担心；也不知道，这份犹豫的背后，藏着的不仅是对商业的顾虑，更是对未来的期待——期待有一天，能和她一起，在德记木作的“微言亭”旁，重新拾起那些被岁月珍藏的旧时光。
钢笔在合同上轻轻点了点，留下个细小的墨点，像颗未完成的句号。沈知行把笔放下，拿起玉佩贴在胸口，阳光透过天窗照在他身上，为这段未完待续的故事，埋下一道充满希望的伏笔。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上海的古建展海报会飘到青川，林微言的数字化档案会走进工坊，而他们的故事，会像那些严丝合缝的榫卯，在时光的打磨下，找到最契合的模样。
蝉鸣依旧，阳光正好，青川镇的风穿过工坊的木门，带着松木的香气，和上海街头的梧桐叶气息，在时空里交织，为第一卷的落幕，写下一段温柔的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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