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锤的独眼紧贴在瞄准具上,布满老人斑的手缓缓转动\"雷公锤\"的调节螺杆。岩洞试验场里弥漫着硫磺与钢铁摩擦的焦糊味,三十多名兵工厂骨干屏息围成一圈,目光聚焦在那根泛着冷光的炮管上。
\"装弹。\"老人沙哑的嗓音在洞壁间回荡。常超双手捧起一枚新铸的炮弹,弹体上精心雕刻的螺旋纹路在煤油灯下泛着青芒,尾翼处用红漆画着个狰狞的狼头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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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的山风格外凛冽,裹挟着未消的夜露灌进岩洞入口。李铁锤用满是烫疤的手掌护住油灯,火苗在他指缝间挣扎跳动,映得岩壁上悬挂的各式工具黑影幢幢,如同张牙舞爪的精怪。老人独剩的那只眼睛布满血丝——他已经三天没合眼,就为了调试这门即将定型的\"雷公锤\"第三号原型机。
\"再紧半圈。\"他嘶哑着嗓子下令,喉结在松垮的皮肤下滚动。张振国立即用特制的扳手拧动炮尾的闭气环,黄铜部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这个从国军战俘营救出的工兵专家,如今右耳已经半聋——上周试炮时站得太近,被震破了耳膜。
常超蹲在沙盘前,用树枝反复计算着弹道参数。他面前摊开着从总部机要室借来的《德文弹道学手册》,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突然,他手指一顿,树枝在某个数字上戳出个小坑:\"仰角再加1.5度,装药减百分之七。\"
\"你确定?\"张振国抹了把脸上的油污,扳手悬在半空,\"上次减装药只打了二百八十米。\"
常超没答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包。解开三层油纸,露出块残缺的怀表——这是白景琦送他的瑞士制秒表,表盘裂了,但机械结构完好。他将秒表郑重地挂在炮架旁的木桩上:\"这次测精确初速。\"
岩洞深处传来\"咣当咣当\"的声响,几个战士推着满载的轨道车出来。车上固定着个铁皮水箱,水面飘着半截日军的钢盔——这是兵工厂自制的\"测速装置\"。按照常超的解释,炮弹穿过水箱前后会触发两个电子触点,通过秒表计时就能算出初速。
\"奢侈。\"李铁锤嘟囔着,却亲自检查了导线连接。这个老匠人表面上对新式测算方法嗤之以鼻,私下却把常超的每句口诀都记在小本上。
当第一缕晨光从通风口斜射进来时,调试终于完成。第三号\"雷公锤\"架在特制的木制炮座上,通体乌黑,只有刻着膛线的炮管泛着冷冽的蓝光。与先前版本相比,它加装了取自日军九二步兵炮的瞄准具,闭气环改用三层钨钢片叠压而成,就连炮弹尾翼也冲压出符合空气动力学的小凹槽。
\"装弹。\"李铁锤的声音突然洪亮起来,像年轻了二十岁。
常超从弹药箱里捧出枚新铸的炮弹。弹体上的螺旋纹路是他设计的,能减少飞行时的空气湍流;尾翼用根据地稀缺的红漆画了狼头标志,象征着太行山的复仇。当炮弹滑入炮膛时,金属摩擦声清脆得令人心颤。
\"预备——\"
所有人不约而同捂住耳朵。李铁锤却岿然不动,独眼紧贴瞄准镜,枯瘦的手指缓缓扣动击发绳。
\"轰!\"
炮口喷出的火舌足有三米长,气浪掀翻了五米外的工具架。炮弹尖啸着飞出,在穿过水箱的瞬间,秒表\"咔嗒\"定格。常超扑向测速装置时被后坐力震倒的炮架绊了一跤,膝盖重重磕在石地上,却浑然不觉疼痛。
\"多少?\"李铁锤的吼声带着金属质感的回音。
常超盯着秒表,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顺着脏兮兮的脸颊往下淌:\"317米\/秒!比设计值还高9米!\"
岩洞里瞬间沸腾。张振国一把抱起身边的小学徒转圈,几个女工相拥而泣。李铁锤却沉默地走向炮位,用指腹摩挲着尚有余温的炮管,突然从兜里掏出个小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倾倒在炮口——是地瓜烧,老人珍藏的最后一口酒。酒精接触高温金属的\"嗤啦\"声中,他喃喃自语:\"祖师爷显灵......\"
落点观测员气喘吁吁跑回来报告:\"正中三百五十米靶心!破片散布半径比日军原装弹大两成!\"
这个结果连常超都吃了一惊。他抓过笔记本狂写算式,突然用铅笔狠狠在某行数字上画了个圈:\"是尾翼!我们手工敲的尾翼反而增加了翻滚效应!\"
\"歪打正着。\"张振国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小鬼子太讲究精密,忘了战场要的是杀伤。\"
庆祝的喧闹持续到中午。炊事班破例蒸了屉掺着榆树皮的纯玉米窝头,每人还能分到指头大的一块咸菜疙瘩。李铁锤却把自己那份塞给了常超,转身又钻回工作台,借着油灯开始绘制量产图纸。
\"先造十门。\"陈征不知何时站在了工作台前,手指点着图纸上的炮架结构,\"下月初打赵庄据点用。\"
老人头也不抬:\"二十门。给我再加五个学徒。\"
\"材料不够。\"陈征皱眉,\"钨钢只剩——\"
\"用鬼子的铁轨。\"李铁锤的铅笔在纸上划出尖锐的线条,\"含碳量高,淬火时多过一遍油。\"
正说着,洞口传来骚动。高胜寒带着几个侦察兵风尘仆仆地进来,每人背上都捆着长条状的油布包裹。最瘦小的那个战士刚卸下重负就瘫坐在地——包裹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礼物。\"高胜寒解开包裹,露出三根泛着青光的无缝钢管,\"平州电厂锅炉的给水管。\"
李铁锤的铅笔\"啪\"地断了。老人扑向钢管的样子活像饿狼见到鲜肉,布满老茧的手掌反复摩挲着光滑的内壁:\"这...这能车十二根炮管!\"
高胜寒却转向常超:\"你要的日文手册。\"他从怀里掏出本被血浸透又晒干的小册子,封面残缺的日文标题依稀可辨:《九七式曲射步兵炮维护要领》。
常超如获至宝,当场就着煤油灯翻阅起来。在某一页突然停住,手指颤抖着点住一张结构图:\"看这个缓冲机构!我们可以在'雷公锤'上加装反后坐装置!\"
讨论迅速升温。张振国提议借鉴日军设计改用弹簧缓冲,李铁锤却坚持要用更简单的液压减震。争论到脸红脖子粗时,陈征突然拍板:\"各造一门,试了再说。\"
接下来的半个月,兵工厂昼夜不停地轰鸣。新开挖的东侧支洞里,十二台锻炉同时喷吐火舌,将铁轨锻打成炮管粗坯;西侧洞里妇女们用石臼捣碎从茅厕墙刮来的硝土;而核心区域里,李铁锤亲自带着最精锐的五个徒弟加工关键部件,他们的工作台用日军钢盔改造成油灯,火光映照着车床上飞舞的钢屑,如同微型流星雨。
常超则沉浸在手册的世界里。他不仅破解了缓冲装置原理,还发现日军为应对严寒改进了闭气环材料配比。这个发现让\"雷公锤\"的耐寒性能直接提升了一个档次——测试时,涂抹动物油脂的炮管在零下十五度仍能正常射击。
量产前夕,陈征组织了最后一次实弹检验。二十门\"雷公锤\"整齐排列在试验场,炮口统一指向三百米外的模拟碉堡——用石块和湿泥垒成的,顶部还架着个缴获的日军钢盔。
\"齐射!预备——\"
二十根拉火绳同时绷紧的瞬间,天地仿佛静止了一秒。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岩洞都在颤抖,顶上的钟乳石\"簌簌\"落下尘土。炮弹的呼啸声尚未消散,远处的模拟碉堡已经在一团团火光中分崩离析,钢盔被冲击波抛上十几米高空。
观测员挥舞着小旗狂奔回来,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全部命中!碉堡主体坍塌!破片覆盖半径超设计指标!\"
欢呼声中,李铁锤却蹲在最近的一门炮旁,用耳朵贴着尚有余温的炮管。常超见状立即凑过去:\"后坐位移比预期小?\"
老人点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痰里带着血丝。常超正要喊医官,却被他铁钳般的手抓住手腕:\"听着,小子...缓冲簧的钢丝...要用油淬...别学鬼子用水...\"
这句话成了\"雷公锤\"量产的最后一道技术难关。当夜,兵工厂所有铁匠集体改进了热处理工艺,用棉籽油代替井水进行淬火。最终测试时,缓冲装置寿命从最初的三十发提升到一百发以上。
首批二十门\"雷公锤\"交付部队那天,兵工厂举行了简陋的\"出征仪式\"。每门炮的炮管上都刻着太行山地形简图和李铁锤的私人印记——个带五角星的锤头。高胜寒的特务营领走了十二门,剩余八门分配给各团的神炮手。
\"记住!\"李铁锤挨个拍打炮管,像在叮嘱即将远行的孩子,\"打三发就歇口气...闭气环要常抹油...雨天记得套油纸...\"
战士们庄重地点头,将老人的话连同火炮一起背上肩头。常超站在洞口,看着这支奇怪的队伍消失在晨雾中——他们扛着的不是普通武器,而是太行山岩石与怒火铸就的雷霆。
五天后,赵庄据点被连根拔起的消息传回兵工厂。此役共发射\"雷公锤\"炮弹二百四十发,摧毁日军碉堡七座,毙敌百余。最令人振奋的是,特务营用燃烧弹烧毁了据点粮仓,迫使残余日军仓皇撤退时踩中地雷,连队长也被击毙。
\"咱们的炮...\"通信员激动得语无伦次,\"鬼子以为是苏联援助的新式迫击炮!\"
岩洞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李铁锤却悄悄转身,走向最深处的工作台。台面上摊开着下一项设计——根据缴获的日军掷弹筒改进的轻型曲射炮,草图边缘写着一行小字:\"惊雷二号,专打鬼子装甲车。\"
常超找到老人时,他正对着油灯打磨一个精巧的撞针。灯光下,老人佝偻的背影与岩壁上巨大的影子形成奇妙反差,仿佛瘦小的躯体里藏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材料不够。\"常超轻声说,递过总部刚下发的生产指标,\"下个月要优先造步枪。\"
李铁锤的手停顿了一秒,又继续锉起来:\"那就少睡会儿。\"他吹去金属屑,突然露出缺牙的笑容,\"等'惊雷二号'响了,让鬼子也少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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