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咬毒自尽,残党带伤遁回安王府。这消息像一盆冰水,浇在刚刚因为颁布《农业技术革新令》而激荡起些许热气的朝堂之上,也让陈默心头那根弦绷到了极致。
狠辣,果决,训练有素。这绝不是普通护卫或家丁能做到的。安王府内,果然豢养着一批真正的死士!他们宁愿死,也绝不泄露丝毫秘密。程无双带人仔细搜查了黑衣人潜入西苑的路径和可能接触过的地方,除了几处被刻意破坏的、用于观测记录作物生长的简陋标记外,并未发现格物院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他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为了示威和干扰?还是……格物院里,真的有某种他们迫切想要得到,或者必须毁掉的东西?是周衡那些改良农具的图纸?是方正他们记录的作物数据?还是别的什么,连陈默自己都尚未意识到其价值的东西?
谜团如同浓雾,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
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朝堂上对新政的质疑,安王府在暗处的獠牙,江南士族的软钉子,还有那不知隐藏在何处的、对皇后下毒的元凶……陈默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上,四周是汹涌的恶浪,而他手中可用的牌,并不多。
他需要凝聚核心的力量,需要一次开诚布公的交流,需要让这些分散在各处、为他做事的人,真正明白他们身处怎样的棋局,以及……他们彼此是并肩作战的同伴,而非孤军。
他想起了之前那场效果不算太好、却至少打破了坚冰的御花园“团建”。或许,在这种高压之下,更需要一点非常规的手段,来维系和加固这条脆弱的纽带。
这一次,他选择了更加私密,也更具象征意义的地方——御书房。并且,他让人准备的不是游戏,而是……火锅。
当王德发接到这个命令时,那张老脸再次扭曲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御书房……吃……火锅?!这比在御花园玩两人三足还要离谱!
但皇帝的命令不容置疑。于是,在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御书房内,那张平日堆满了奏章和书籍的紫檀木大书案,被临时清理出一块地方,架起了一个黄铜炭炉,上面坐着一口咕嘟咕嘟翻滚着红油和骨汤的鸳鸯锅。各种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新鲜水灵的蔬菜、以及御厨们绞尽脑汁复原出来的、近似芝麻酱和腐乳汁的蘸料,摆满了旁边的几张矮几。
被召来的人,阵容也颇为奇特:皇后沈清月(在她身体允许的情况下)、苏贵妃苏婉仪、镇北侯程无双、以及西暖阁的周衡、李文渊、方正、孟谦。几乎囊括了陈默目前在前朝后宫最核心的班底。
当这些人被内侍引着,走进飘荡着浓郁火锅香气的御书房时,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沈清月依旧是那副端庄模样,只是看到那口翻滚的火锅时,柳眉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苏婉仪则是掩口轻呼,眼中充满了新奇。程无双吸了吸鼻子,虬髯抖动,毫不掩饰地咽了口口水。周衡等人则是手足无措,站在门口不敢进来,仿佛踏进的是什么龙潭虎穴。
“都愣着做什么?进来,坐。”陈默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坐在主位,手里拿着一双长长的公筷,正慢条斯理地涮着一片羊肉,神态竟是难得的放松。
“陛下,这……于礼不合……”李文渊作为最年长者,硬着头皮进言。
“今日这里没有陛下,也没有臣子。”陈默将涮好的羊肉夹到沈清月面前的碟子里,语气平淡却不容反驳,“只有一同锅子里捞食吃的自己人。都坐下,动筷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都把肉夹到皇后碟子里了,其他人哪还敢再多言?只得忐忐忑忑地围着书案坐下,学着皇帝的样子,笨拙地拿起筷子,在翻滚的汤锅里寻找目标。
起初,气氛依旧僵硬。只有程无双适应得最快,大口吃肉,啧啧称赞,打破了沉默。苏婉仪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裹满麻酱的羊肉,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也渐渐放开了些。周衡起初还拘谨着,但几杯御酒下肚,又被程无双勾着聊了几句器械改良,话也多了起来。连沈清月,都在陈默不着痕迹的照顾下,稍微用了些清淡的汤菜。
火锅的热气氤氲开来,辛辣鲜香的滋味在口中炸开,似乎也驱散了一些盘踞在众人心头的寒意和隔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终于活络了些许。
陈默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今日叫大家来,一是犒劳诸位近日辛劳;二来,也是有些话,想关起门来说一说。”
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正襟危坐,知道正题来了。
“曹德纯倒了,但大昱的麻烦,远未结束。”陈默的声音在火锅的余温中显得有些低沉,“有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对皇后和皇嗣下毒;有人豢养死士,夜探宫闱,袭击格物院;有人在江南阳奉阴违,拖延钱粮;更有人在朝野之间,散播谣言,中伤新政!”
他每说一句,在场众人的脸色就凝重一分。
“朕知道,外面有人说朕年轻气盛,瞎折腾,不守祖制。”陈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可若按部就班,守着那些僵死的‘祖制’,能查出光禄寺的蛀虫吗?能平反三年前的冤案吗?能让地里多打粮食吗?能防住那些藏在暗处的冷箭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不能!所以,朕必须‘折腾’!也必须依靠诸位,陪朕一起‘折腾’下去!”
他看向程无双:“程将军,京营整顿,乃重中之重。朕要的是一把随时能出鞘、指哪打哪的利剑,不是一把生锈的钝刀!”
程无双立刻起身,抱拳道:“陛下放心!末将明白!京营上下,必为陛下效死!”
陈默又看向周衡、李文渊等人:“格物院,是朕寄予厚望之所。农具要改,良种要选,但朕要你们做的,远不止于此!军械、水利、算学、乃至医药……凡能利国利民者,皆可探究!不要怕失败,更不要怕非议!”
周衡激动得脸色通红,重重磕了个头(虽然坐着):“臣等必竭尽所能,不负陛下!”
陈默最后将目光投向沈清月和苏婉仪:“后宫安稳,亦是前朝稳固之基。皇后协理六宫,多有辛劳。苏贵妃精于筹算,于新政助力良多。望你们能一如既往,为朕分忧。”
沈清月微微颔首,目光平静。苏婉仪则连忙起身应是。
“安王府,”陈默的声音骤然转冷,如同寒冰,“其心叵测,其行已近谋逆!然其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不可轻动。程将军,对其监视,一刻不可放松!王德发,宫内暗线,给朕盯紧所有可能与安王府有牵连之人!苏贵妃,你心思细,协助王德发,从账目、用度上,寻找蛛丝马迹!”
一道道指令,在这看似轻松的“火锅宴”上,清晰地传达下去。没有朝堂上的冠冕堂皇,只有最直接的部署和最核心的信任。
众人齐声领命,心中那股因为近日风波而产生的些许惶惑和孤立感,在这一刻,被一种“同舟共济”的使命感所取代。
就在这时,御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德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紧张:“陛下,有紧急密报!”
陈默眉头一皱:“进。”
王德发推门而入,也顾不得满屋的火锅香气和古怪的氛围,快步走到陈默身边,递上一张小小的纸条,低声道:“陛下,安王府内线刚刚冒死传出消息……安王李玹,一个时辰前,秘密会见了一个人……”
“谁?”陈默接过纸条,目光一扫,瞳孔骤然收缩。
纸条上只有三个字。
但那三个字,却让陈默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冻结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在场的众人,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制下的冰寒:
“看来,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象的……跳得更高。”
他将那张纸条,轻轻放在了翻滚的火锅旁边。
离得最近的沈清月,目光扫过那纸条,一向清冷平静的脸上,也首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
只见那纸条上,赫然写着——
“礼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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