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泉县城外的土路上,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正以标准的战斗队形,沉默而迅速地向着黑瞎子沟的方向开进。
队伍的最前方,是两个穿着臃肿棉袄、背着老旧猎枪的本地人。走在左边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名叫孙有福,他眼神浑浊,满脸褶子,每走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不停地用他那双猎人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山林中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走在右边的,则是个三十出头的精壮汉子,名叫李二狗。他昂首挺胸,脸上带着一丝讨好和自得的笑容,不时地回头,对着队伍中间一个挎着指挥刀、眼神锐利如鹰的日本军官点头哈腰。
这个军官,正是刚刚被山田大佐任命为“猎人狩猎队”队长的石川大尉。
在他身后,是二十名从守备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兵。他们装备精良,每个人都背着三八式步枪,腰间挂着手雷和刺刀,脸上毫无表情,步伐沉稳,眼神中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冷漠与自信。
这支队伍,与之前中村曹长带领的那群乌合之众,有着天壤之别。他们就像一群被放出牢笼的饿狼,沉默、专业,且致命。
“李桑,你确定那个‘鬼魂’,就藏在这片林子里?”石川一边走,一边用生硬的中国话,头也不回地问道。
“报告太君!确定!一万个确定!”李二狗立刻哈着腰凑了上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这黑瞎子沟,沟连沟,山套山,除了我们这些从小在山里长大的猎户,外人进去了,不出三天就得迷路!那个姓杨的,他老家靠山屯就在沟那头,这里就是他的地盘,他肯定藏在这里!”
“很好。”石川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了那个沉默的老头,“孙桑,你呢?你怎么看?”
孙有福浑浊的眼睛看了石川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声音沙哑地说道:“太君,杨汝成那小子……不是一般的猎户。他是我们这片山里,最好的猎人。他爹就是老猎王,他从小就跟着他爹在林子里钻,这片林子,比他家的炕头还熟。对付他,得……得小心。”
“小心?”李二狗在一旁嗤笑一声,“孙大爷,你就是年纪大了,胆子也小了。他杨汝成再厉害,不也就是一个人,一把破猎枪吗?咱们这里,有二十多个皇军好汉,长枪短炮的,还怕他一个山耗子?我跟您说,太君,只要让我找到一丁点他的踪迹,不出半天,我就能把他从耗子洞里给掏出来!”
石川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自信满满的李二狗,又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孙有福,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我需要的,不是你的勇敢,而是你的眼睛和鼻子。”他对李二狗说道,“找到他,剩下的,交给我们。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太君您就瞧好吧!”李二狗把胸脯拍得“嘭嘭”响。
队伍继续前进。
当他们抵达之前中村小队的宿营地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惨状震惊了。
十几具日本兵的尸体,已经被冻得僵硬,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和几具村民的尸体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简陋的掩体。凝固的黑血,将整个雪地,染成了一片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和死亡的恶臭。
“八嘎……”一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干呕起来。
石川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阴沉。他走到中村的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那个致命的弹孔。
“好精准的枪法。”他站起身,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远处那个杨汝成曾经待过的山坡上,“看来,我们这次的猎物,确实是一头非常狡猾的孤狼。”
“太君,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就地掩埋,还是……”一个士兵走上前来请示。
“不用管他们。”石川冷冷地说道,“等我们抓到那只狼,再回来给他们收尸也不迟。现在,开始工作!李桑,孙桑,看你们的了!从这里开始,给我找出那只狼的脚印!”
“哈伊!”
李二狗像是得了圣旨,立刻兴奋地像条真正的猎狗,开始在营地周围,一寸一寸地搜索起来。孙有福则叹了口气,也蹲下身,开始仔细地辨认雪地上的痕迹。
杨汝成并没有走远。
在狙杀了中村曹长之后,他就退入了更深的山林。但他不是在逃跑,而是在观察。
他爬上了一棵几十米高的巨大红松树,藏在茂密的枝叶间,用那支缴获来的望远镜,将山下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当石川带领的这支装备精良、纪律严明的小队出现时,杨汝成的心,沉了下去。
他看得很清楚,这些人,和之前那些酒囊饭袋完全不同。他们的眼神、动作,都透着一股杀气。更让他警惕的,是队伍最前面的孙有-福和李二狗。
“孙大爷……二狗……”杨汝成喃喃自语。
这两个人,他都认识。孙有福是山里有名的老猎人,为人还算本分,但胆小怕事。而李二狗,从小就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最会投机取巧,为了点好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立刻明白了日本人的意图。
他们这是找了本地的猎人来对付自己这个猎人。
“想跟我玩猎人的游戏?”杨汝成冰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他看着李二狗在雪地上像狗一样嗅来嗅去,看着孙有福时不时地抬头,朝自己这个方向的山林望一眼,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
硬碰硬,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唯一的活路,就是把这群狼,带进自己为他们准备好的“捕兽夹”里。
他下了树,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朝着自己最熟悉的那片、被当地人称为“阎王鼻子”的乱石林方向走去。
那里,地形复杂,到处都是天然的沟壑、岩洞和陡坡,是他从小打猎设陷阱的地方。
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相反,他故意在一些必经之路上,留下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痕迹。比如,在一处雪薄的石板上,用脚后跟,留下一个比平时更深的印记;又比如,在拐过一丛灌木时,故意折断一根朝向“阎王鼻子”方向的树枝。
这些痕迹,对于孙有福这样的老猎人来说,可能会引起怀疑。但对于李二狗那种急于立功、又自视甚高的人来说,却是再明显不过的“路标”。
果然,不出半个小时,山下的李二狗,就有了发现。
“太君!我找到了!在这里!”他指着雪地上一处不甚清晰的脚印,兴奋地对石川喊道,“这家伙往东边跑了!你看这脚印的深浅,他跑得很急,肯定是怕了!”
孙有-福也凑了过来,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个脚印,又抬头望了望东边的方向,眉头皱得更紧了。
“太君,东边……是‘阎王鼻子’,那地方邪性得很,进去就出不来……”他犹豫着说道,“而且,这脚印……看着有点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李二狗不屑地打断了他,“孙大爷,你就是老糊涂了!脚印就是脚印,还能有什么不对劲?他肯定是想钻进乱石林里躲起来!太君,我们快追吧,再晚,就让他跑没影了!”
石川看了一眼李二狗,又看了一眼孙有福,他更相信这个积极主动的年轻人。在他看来,那个老头,不过是胆小怕事,想找借口拖延罢了。
“哟西!”石川拔出指挥刀,向前一指,“目标,东边!全速追击!我倒要看看,是他的腿快,还是帝国的子弹快!”
“哈伊!”
二十名日本兵,齐声应和,杀气腾腾。
李二狗得意地瞥了孙有福一眼,一马当先,循着杨汝成故意留下的痕迹,兴冲冲地带路去了。
孙有福看着队伍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跟了上去。他总觉得,自己这一行人,不像是在追捕猎物,更像是……正一步一步,主动走进猎人设好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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