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文武百官军民耆老人等奉笺劝进其词曰:伏以古先圣哲率惟元子之是传,天下臣民不可一日而无主,乃国家之常典。诚社稷之攸关,钦惟大行皇帝文武圣神纯粹中正至仁厚泽,大得人心,远虑深猷,豫隆国本。敬惟皇太子殿下,天潢正派,圣学亲承。道足以探帝王之心,业足以继神灵之统。粤自东宫正位,内殿问安,孝诚上格于重闱。令德彰闻于诸夏,幽明协应遐迩咸归兹者。
龙驭上宾玉几遗命,谓历数于焉。而有在主器不容以久虚,中外臣民实切瞻仰伏望。殿下勉遵先志,少抑哀诚思圣祖创立之艰,顾今日缵承之重,早登宝位永固皇图。臣等俯伏阙庭合词,劝进睹六龙于乾御。如日方升,祝万寿之鼎,来与天同久,臣等无任瞻仰激切屏营之至。
皇太子令谕答曰:卿等合词陈请至再至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况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从所请。文武衙门官自是日早为始各衰服诣思善门进香。钦天监择正月十八日丑时即位从吉,而百官朝临之期未满请暂免是日朝临移后一日从之。
同日令谕太子少师兼太子少傅锦衣卫都指挥使、东阁大学士、五军断事官郑直:兹者天命攸归,神器莫容久旷。命卿当待朕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后奉敕启程。赍即位诏往谕朝鲜,宣扬新化,绥抚藩邦。
承旨之后,郑直回到后值房换了白纱帽,白布袍,布袜蒲鞋,正准备去思善门外哭丧,白石却找来传达监国太子的教令“啥意思?”
他读实录,派遣使臣‘赍诏告即位’都是新帝登基,除孝之后才派的,一般是百日之后。这是不是意味着行程要改为四月亦或者五月启程?而有了这么一件差事,他估摸着得要年底才能回京了。
“还能什么意思,就是这意思。郑阁老反正也要去辽东,所以一事不烦二主,顺道将监国太子即位的消息也给朝鲜送过去。”白石瞅了眼屋里热气腾腾的火盆,转身就走。郑直果然有个性,虎死不落架,都这时候了,还不知道收敛。
如今太子已经当国,所以他也不用再藏着掖着,可以直接来到文渊阁传达圣意。只是白石却并不稀罕,因为眼下郑直就是风暴眼,多待一秒他都怕遭受无妄之灾。奈何这是太子的吩咐,他哪敢不从。
出了文渊阁,白石返回东阁,刚刚走到廊房外,立刻有小答应凑了过来,低声耳语道“白大监,奴婢刚刚打听到,前一阵被抓住带保胎药进宫的御医其实还带了红花。”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白石如今成了正儿八经的少监,周围巴结奉承的也就冒了出来,此人就是其中之一。
白石点点头“做得好。”拿出一枚银窠子扔给对方“你去东厂帮俺找档头张采,告诉他‘照商量好的办’。”
红花有什么作用白石不懂,却记得在哪本小说里看过,可以堕胎。偌大的清宁宫,一个正常男人都没有,平日里只有弘治帝会去。
小答应得了赏赐,应了一声,赶忙走了。
白石瞅了眼对方的背影,拿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廊房。再也见不到此人了,虽然可惜,却不得不为。
前日接手此事时,太后就告诉他,这件事要慎重。白石也没多想,反而认为相比追查弘治帝死因,穷究杨恭太妃失踪案反而轻松。待从静妃那里得知,当夜不止恭太妃被带走了,连弘治帝的另外两个选侍也被带走后,他就不这样想了,甚至吓得不敢再查了。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来了一伙人却分成两拨走,其中一拨只一个人却单单赐死并带走了恭太妃。恭太妃真的是被人杀死了?明明再多带一顶轿子就好,却偏偏欲盖弥彰,让所有人都看见对方扛走了一具女尸。如今懂了,原来是弘治帝挖了他爹的墙角。这可是天大的丑闻,难怪太后要一再叮嘱慎重,这事不论是谁知道了内情,太子都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心中不由对他昨日快刀斩乱麻,不但没给那人画像,还故意把事情颠三倒四,张冠李戴重新组合后告诉刘瑾,而感到庆幸。也幸亏刘大监相信他在刑名……白石突然坐起身,反应过来,刘瑾没有被他骗过,而是选择了接受这个结果。对方平日里与所有人为善,哪怕再多内情无法查实,可文华门究竟进出几人,有没有抬轿,怎么能瞒过他。
心中不由对刘瑾又多了一份感激,对方固然也怕事情闹大了被牵连,可未尝没有救白石一命的意思。这样的老好人,为何最后会落得千刀万剐的地步呢?他人微言轻,能不能到时候救下对方呢?
“很难。”因为需要到制敕房‘领取’督理辽东地方事务的诏书,郑直头一次来到内阁专管诰敕、掌詹事府事太常寺卿兼翰林院学士张元祯的值房。对方并未避嫌,反而邀请郑直在逼仄不堪的值房吃盏茶。因为屋内只有二人,话讲的也就直白很多“俺刚刚得到教令,命俺待新君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后启程赍即位诏往谕朝鲜。”
张元祯眼皮微动“如此,中堂怕是要迎风而去,踏雪而归了。”
“大人也还在埋怨学生吗?”郑直却答非所问,起身作揖。
张元祯赶忙站起侧身躲避“中堂这是为何。”
“清者自清。”郑直躬身道“学生不怕法司详纠,唯恐丝纶之地,墨迹浸染。”说着顺势跪下“翰苑掌诰敕,终需耆德。大人素称铁面,故而学生不得已冒昧而来。”
“墨分五色,何言浸染?”张元祯赶忙伸手将行大礼的郑直拽住“纵有添注,制敕房有底簿。”
“纵有存照,难防蠹蚀。”郑直执拗不肯起身“学生非不信大人,实乃信不过旁人。”
“司礼监有秉笔,制敕房有存档,纵有蠹鱼,岂能尽蚀?自有史典可稽。”张元祯无可奈何“中堂好生无赖,莫要欺负老叟力弱。”若是信俺,何必如此。若是不信俺,如此何必。
郑直讪讪,不得不起身“惭愧!学生实乃庸材,负此重担。观大人当年经筵讲章,实该早入纶扉。若他日云开月明,必当焚香扫径,恭迎鸾舆入阁……”
“朝堂升沉,岂某能预?”张元祯面沉似水“墨迹干涸处,自有灯下校书人,老朽唯知守先帝《会典》旧制。”
“……”郑直却没有眼力见,想要继续纠缠。
“时辰不早了。”张元祯拱手“中堂该去思善门了。”
郑直无奈回礼,走出值房。假题本要想发挥最大作用,就是被三个老贼越晚看到原件越好。同时,为了防备三个老贼趁他不在,用下作法子牵连,就必须找一个人看住那份题本原件,而张元祯就是郑直选定的人。
原本郑直并不打算留下这个破绽的,奈何太子这脑子不全的又把他留到继位后才放走。于是郑直才不得不临时起意,送走白石就找了过来。为此他今天不但投下了一块诱人的鱼饵还认了一个大辈。究竟能不能打动张元祯,郑直也不晓得。可有一点他能够确定,对方心里的那股不甘心,已经被烧起来了。
至于日后张元祯能不能入阁,郑直。毕竟这次要是走稳了,他说不得就真的能够一步到位,组阁了。想到这,郑直斟酌再三,看来需要和刘首揆好好谈谈买卖了。张元祯固然会起作用,却不能被当做保命金牌。为了迟滞刘健等人太早发现关窍,他还需要示弱。不是稍微示弱,而是全面示弱。杨儒说的对,朋友是用来卖的,目下郑直就恰好有很多朋友可以拿出来卖。
不同于弘治帝等人所想,郑直做官,一不是冲着银子,二不是冲着公道。他做官就为了权力,能够自保的权力。故而从始至终,郑直的眼睛都是向上看的,至于脚下的一切,不过蝼蚁。当然,有真定大水的前车之鉴,他不再视人命如草芥,可也仅此而已。否则,何须每日都要走几回禹步。
“近来外边疯言疯语,有人讲皇爷为我家三爷赐婚了。”蒋妈妈跟着郑彪走进对方在牛角湾第七户,就说明来意“我家奶奶只求十二爷如实相告。”
郑彪为难道“你家奶奶这不是让俺里外不是人吗?”
“瞧十二爷说的。”蒋妈妈将一个匣子放到了桌上“请爷放心,天知地知,绝不会让十二爷为难。”
郑彪瞅瞅那小匣子,犹豫片刻“妈妈回去给你家奶奶讲明,莫管谁进门,这五房四门不还是她说了算。”
“老婆子不懂十二爷讲的。”蒋妈妈却不肯罢休“还望十二爷给个痛快话。”说着将匣子打开,里边是一锭五十两金锭。
“先帝为俺虎哥赐婚会昌侯嫡女。”郑彪心动了,他一直以为里边是银子,不曾想竟然是金子。五十两金锭,也就是四百五十两银子。
待打发走那个老虔婆,郑彪顺势换了衣衫。从牛角湾出来,就直奔芝麻巷。刚进院子,郑虤就瞅见了正和朱千户低语的郑墨,却忍住没打招呼,装作不认识对方,来到昨昨个儿‘刚刚认识’,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的郑椭跟前。虽然国丧不让摆灵了,可是家里自己祭奠,谁也管不着,因此众人才守在这。至于郑虤为何不入宫哭灵,很简单他昨个儿去了,结果被打发回来了。如今国丧,除非大事,否则六部不办公。而郑彪,刚刚就是跟着锦衣卫同袍张荣进宫哭丧了。至于为何在郑家名声稍好的郑彪不来守孝,反而是郑虤来找骂惹人白眼?不可说不可说。
郑椭对于郑虤,自然是羡慕的,对方先中了举人,又被钦封做了道士,如今可好,一转眼,又成了太常寺的博士。
朱千户不多时就走了出去,郑墨则过来打招呼“十二叔……”
“这是你十叔。”郑椭立刻纠正“前个儿刚回来的。”他之所以如此肯定,很简单十二爷昨个儿让人传话,这几日在卫里守孝,不回来了。
“侄子郑墨见过十叔。”郑墨早就听人讲过十叔和十二叔长得相像,却不想这么像,赶忙见礼。
“墨哥坐下歇歇。”郑虤递给郑墨一根烟,正所谓言多必失,可是他又想从对方嘴里打听出郑直的最新动向,才不得不为。没法子,马有失蹄,郑虤咋也想不到郑直那个孽障大好局面转瞬倾覆。
郑墨接过烟,赶忙拿出火镰为郑虤点上。
“你十七叔有啥事?”郑椭没话找话,却正中郑虤下怀。
“俺叔正月十七的时候要出趟公差。”郑墨也没有隐瞒“让家里准备一下。”
因为白石传教令的时候,郑墨已经出了城,所以并不晓得郑直离京改了日子。
“正月十七?”郑椭一听赶忙追问“去哪啊?需要你叔亲自去。”
“辽东。”郑墨也不隐瞒,直接道“估摸着来回八个月左右。”
郑虤皱皱眉头,这情形似乎不妙啊!
正琢磨着,程平走进院子,四下瞅了瞅,走了过来“两位叔父。”
“这位是程检讨家公子平哥。”郑墨赶紧为双方介绍。
“家父让俺过来送信,讲刚刚宫里传来监国太子教令,中堂动身的日子改在了监国太子即位之后,具体哪一日还没有定。”程平确实没有见过郑虤,同样诧异于对方与郑彪竟然如此相像,却还是收敛心神,将来此目的讲出。
郑虤等人不由错愕,这啥意思?难不成监国太子连几个月都等不及,就要收拾郑直了?不怪他们多想,实在是昨日在乾清宫中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是个人都看出了监国太子对郑中堂被百官责难袖手旁观。哪里会想到,又峰回路转?
郑虤不由庆幸自个有先见之明,否则岂不连累了郑彪。要死郑虤死,郑彪……呸呸呸……俺赵耀庆可不死。
“俺跟铁男兄一起走回去。”原本打算与郑椭,郑虤聊聊的郑墨立刻道。
“墨哥。”郑椭突然开口“你母亲让俺带句话。”向郑虤点点头,走向一旁。
郑墨只好请程平稍候,跟着郑椭来到另一边“父亲请讲。”他自然不相信对方这种时候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事开口。
“要不……墨哥跟着俺一起去南京吧。”郑椭低声道。
郑墨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爹和娘自去就好。”顿了顿“孩儿自有分寸。”
显然郑椭怕了,想要置身事外。可是郑墨跟着郑直在虞台岭见过大场面,十七叔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同时,他也晓得郑直太多隐私了,对方也不会放他走的,倒不如拼一拼。亲戚果然拖后腿,可富贵不可共患难,这种时候不想着同心协力,反而想要独善其身。也不想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郑椭无奈“也好,三日之后,俺就带着你娘启程,权当俺给墨哥做马前卒。若事有不谐,墨哥务必保住自个。”
哪怕郑墨对郑椭的举动不满,依旧被对方感动“孩儿晓得了。”听这意思,郑椭之后几日也不打算露面了“父亲不如今日就启程吧,免得夜长梦多。”行礼之后,走向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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