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困了。”叶嘉盛已经折腾半小时说困了,非得要薛宴辞带他上楼睡觉。
若是其他时间,薛宴辞早就去了,但今天不一样,她有很重要的事情得和路知行商量。
叶嘉盛从北京第二实验小学退学的事,早不是秘密了,但他转学到北京鼎石学校还是秘密,在鼎石又请了一学年的长假更是秘密。
但就在六小时前,就在薛宴辞开完会,回自己办公室的走廊上,被同事叫住了。
对方先是问了为什么要给孩子转学,又问了鼎石的教学水平怎么样,又八卦了好一会儿叶嘉盛为什么没去上学的事儿,才算结束。
薛宴辞只说自家儿子脾气大,不想去,老人又宠孩子,所以就请了长假。可这同事很是会阴阳怪气,话里话外全是叶嘉盛的性格是不是有问题。
“儿子,你先睡,我和爸爸想去吃烤苕皮,十一点回来。”
“我也想去。”叶嘉盛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念叨着,“我也想去,我也想去。”
“你都困成这样了,一会儿老板该把你烤了。”薛宴辞打趣儿子一句,“快去睡吧,明天晚上妈妈带你去大槐树烤肉馆。”
眼见着叶嘉念、叶嘉硕将叶嘉盛连拖带拽地拉走,又过了半小时,叶嘉念下楼说两个弟弟都已经睡着了之后,薛宴辞才拉着路知行一起开车出了门。
“知行,我想和你聊聊嘉盛的事儿。”薛宴辞一坐下就开口了,再多等一会儿,她怕自己和上次在天津一样,舍不得带儿子去做检测,更无法从内心深处接受这件事。
叶嘉盛若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也就罢了,养他一辈子就是了。但他是叶家的孩子,是薛宴辞的儿子,注定无法平庸。
“要抽烟吗?”
薛宴辞没答话,下过雨的北京,风真够大的,天也真够冷的。
“扫码点餐。”系着红围裙的服务员端来两碟子小凉菜,指了指桌角的二维码,见在座的两人没反应,又强调一遍,“扫码点餐。”
路知行扫过桌上的二维码,将薛宴辞爱吃的菜挨个点一遍。她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吃烧烤这一类的东西,但是因着叶嘉念小时候经常和大伯母魏黎来这里炙羊肉,她渐渐地也就能接受这些吃食了。
店小,环境差,人声嘈杂,没监控,是个谈事的好地方。薛宴辞有些不方便谈的事,经常会来这里说。
薛宴辞抬手接过路知行递来的,点燃的烟,一根接一根,菜上齐了,半盒烟没了。
“知行,嘉盛现在这个情况,有一部分概率可能是因为精神疾病引起的。儿子聪明、伶俐,表达能力也好,可他做事不够专注,对所有事情也都没什么兴趣,尤其手部的小动作特别多。”
“我想带他到医院看一看。”这句话,薛宴辞说的艰难。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去看精神科的压力了,只要踏进那个地方,甭管是做题,还是谈话,都是一种巨大的、无形的精神压力。
“儿子还有一点儿人格回避。他不会,也不愿意表达他心里的想法和感受,总是需要我们去引导很多,儿子才会说一点儿。可说完这一点儿他就敏感到会哭,会流眼泪。”
路知行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他不敢说,他也和薛宴辞一样接受不了这件事,更不愿意去面对这件事。
“媳妇儿,别怪自己。”路知行起身坐到她身旁去了。
薛宴辞回国的第二年春天,路知行人生第一次陪她去医院做精神疾病检查。薛宴辞站在医院门口抬头望向天空那一刻的神情,路知行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绝望、不甘心、期待混杂在一起,他看过之后,只剩下心疼。
那天路知行牵着薛宴辞的手,同她一起进了诊室,申请了同一套测试题。那些题目,时至今日,路知行也依旧记得。
第一道题便是写出过去两周内,让您感到有兴趣的三件事。
路知行写了回家、做饭、策划婚礼。
薛宴辞只写了三个字:路知行。
她没有办法去分辨这道题目的意图,更没有办法写出除路知行以外,还能让她感到有兴趣的事。
“怀儿子的时候,我总是忙工作,带着他各地跑。有时候忙起来,总会忘了吃医生开的药,你买来的那些补剂最后也剩下很多。”
“儿子出生后,我情绪一直特别不稳定。儿子整日和我待在一起,肯定也是不高兴的。”
“我该早点儿关注嘉盛的,儿子现在七岁了,已经错过最佳的干预期了。”
“我这些年忙来忙去,你和我之间频繁大吵,姑娘三岁就早慧,嘉硕一堆过敏症状,吃的用的都需要格外注意,嘉盛现在又是这种情况,我真的不知道,我这些年都忙了些什么……”
路知行瞧着薛宴辞埋头痛哭的样子,更加后悔当年因对她的小把戏上头,同意与她再生一个孩子的事情了。
更后悔在她怀孕的后半程,没有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在儿子出生后,既没有照顾好她,也没有照顾好儿子的事情了。
“媳妇儿,事情都过去了。姑娘都读人民大学了,而且她现在分管着脉络同方一半的业务,做得比我还好,这你也看到了。”
“嘉硕十一岁,已经没有过敏原了,脱敏治疗马上也就结束了。你瞧他这几年,能吃能喝的。他现在能吃的东西比咱家食谱都丰富,你别担心这个事儿。”
“至于嘉盛,我的责任比你更大。是我那段时间没有照顾好你,是我没有给够你陪伴和爱。”
......
“请医生来家里看吧,我不想带儿子去医院。到时候先给我看看,再给嘉硕看看,再给嘉盛看。如果真的有问题,我把工作停掉,带儿子到国外进行干预治疗。”
薛宴辞抬起头,“知行,谢谢你。”
“谢我什么?”路知行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将她满脸的眼泪全部擦净。
薛宴辞从不是一个脆弱的人,若非真的到了伤心处,她不会这样的。
“不知道。”
薛宴辞确实不知道。感谢路知行愿意接受对儿子进行全面测试的事情吗?还是感谢路知行愿意陪着儿子进行测试?还是感谢路知行愿意停掉工作,带儿子到国外进行干预治疗?
这些事,作为母亲,作为妈妈,她该承担一半的。
但事实上,薛宴辞什么都做不到,她没有办法放下现有的一切,陪在儿子身边,带儿子进行干预治疗。
“媳妇儿,爸爸2017年4月来学校找我,就告诉我咱家有精神疾病的事情了。2023年12月,你也将这件事告诉我了。我从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我也不认为咱儿子会有什么问题,你别担心,也别着急。”
“就算一切都是不好的结果,还有我在呢。你和孩子每天漂漂亮亮的,高高兴兴的,就够了。”
“知行,你不该和我结婚的。”薛宴辞说的慎重,当初强留路知行在家里住的时候,她就已经后悔了。后来去了美国,又一次次用虚拟号码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更是后悔。
可她就是一点儿记性都没有,每到困难时刻,就忍不住的想要找路知行。想被他抱,想被他亲,想和他睡觉。
“哎,薛宴辞,你该不会又想抛弃我吧。你现在想跟我分开可晚了,咱俩有三个孩子,姑娘可是特别偏向我,爸爸妈妈还有大伯母也都是我的人。你就俩儿子,你赢不了我的。”
路知行这人,总是这样。
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薛宴辞的弱点,一举将她安慰到顶,“吃块肉,媳妇儿,再吃块萝卜,儿子还在家等我们呢。”
只要有路知行在,薛宴辞永远都不用做任何事,所有事都可以放心大胆地交给他,他也总是做得特别好,从不让人担心。
“妈妈,我和爸爸去上班了!”
薛宴辞依旧和往常一般,将手里正在看的书合好,“去吧,回来的时候到花坛里偷支月季给我。”
“妈妈,花坛里的月季都快被我偷没了。”叶嘉盛撅着个小嘴,“后勤部的石岩叔叔昨天都批评我了。”
“那你今天给我偷个别的花。”
“妈妈,食堂后面有一棵桂花树,我给你偷一支桂花可以吗?”
“杨万里有一首《咏桂》,你会背吗?”薛宴辞现在和薛蔺祯当初考察路知行的时候特别像,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提问。
“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
“广寒……”叶嘉盛忘了。
薛宴辞提醒一句,“广寒香一点。”
“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路知行带着叶嘉盛出门了,儿子背着书包的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但薛宴辞很清楚里面压根就没装一本书,装的全是玩具,还有叶嘉盛爱看的动画片原版光盘。
被叶嘉盛吐槽的课本,薛宴辞找来仔细看了,她觉得自家儿子说的挺对的。光是看了一本四年级的数学,薛宴辞就花了整整一个下午。
整本书上全是两个小人在对话,还说的都是废话。就不能把公式直接摆出来吗?非得让两个小孩讨论,讨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对于不做数学科研的人来说,真没必要去做推理过程,只需要学会演算便够了。
“小辞,嘉盛的事儿,考虑过精神疾病方面吗?”
“爸,这件事我和知行聊过了。明天下午会有医生来家里检查。”
薛蔺祯犹豫半晌,赶在薛宴辞出门前问了一句,“你和知行还好吧。”
“挺好的。”
秋分那天,叶嘉盛的检测结果出来了,他没有任何精神问题。检测报告最后的最后,只写了一个诊断结果:注意力不专注,建议也只有随访一条,没有其他的。
“儿子,妈妈明天送你去上学呗。”
“我不想去。”
“就满足一下妈妈的愿望,好不好?”
叶嘉盛生气了,将面前的粉汤饺子一推,“妈妈,你说过了,不会再强迫我去学校上学的。”
“你那个幼儿园的同学李兆京,他的妈妈上个月调来妈妈单位了。”
“她每天都在讲送儿子去上学的感受,说什么今天路上又堵车了,儿子差点儿迟到;还有昨天降温了,幸亏她提前想到要给儿子多带了个外套;还有他儿子在体育课上一分钟跳了一百二十个跳绳……”
薛宴辞兴致勃勃地讲了五分钟,又说,“儿子,你不想妈妈被别人比下去吧?”
路知行看薛宴辞一眼,就知道她在撒谎,根本就没这回事儿,她是在哄骗叶嘉盛。
“那好吧,我明天就去。”
叶嘉盛就这么单纯地上当了,路知行是真没想到。何止是路知行没想到,是全家人都没想到。
从这之后,薛宴辞连送了儿子两周。每天都慌慌张张的,不是叶嘉盛忘了穿校服,就是薛宴辞忘了给他戴红领巾,要么就是迟到了……
从第三周开始,全家人都抢着送叶嘉盛去上学。
第四周,叶嘉盛终于被烦透了,每天吃过早饭,背起书包站在门口,“今天还有谁要体验送我上学,没有的话,我就要和爸爸去上班了!”
叶嘉盛这学上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也没关系,一个月能有一半时间在学校就已经很好了。反正他在学校什么都不学,但他也什么都会。
薛宴辞之所以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让儿子多多少少能参与一点儿集体活动,能和同龄人多接触一下,玩一玩。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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