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沙匪头目的供述,云奇与常安隔着数丈彼此凝望,他们的身旁,无声躺着的,是死于刚才的那场混战中的五名河西卫将士残缺不全的尸首;有声呻吟着的,是受了伤的士兵还有驼队的其他成员们。
常安双手抱拳,面色歉然地冲着云奇深深作揖,云奇闭上眼,替战死的同袍生受了常安这一礼。而后,云奇蓦然转身,又一次对着那头目举起了手中的铁锏,这次,并非虚发,那头目的两个手掌登时就被砸成了肉泥,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没来得及喊出来,那头目就痛晕了过去。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河西卫的将士们亦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或砍、或砸、或刺、或劈、或剐,很快就将被俘沙匪们的双手尽数糜毁——所谓“杀降不详”,既然不能再对沙匪们痛下杀手,那就只能彻底绝了他们反扑的可能。
一时间,血肉伴着惨绝的哀嚎齐飞,残肢随着痛极的翻滚翩舞,只看得萧铃儿心中发紧,头皮发麻。
血雾弥漫中,面色冷峻的云奇走到了常安的面前,他静静地望着神情凝重的常安,开口道:“先生得罪的,怕不是普通的西突权贵吧?”
“不错。”事已至此,常安决定对云奇实话实说,他将声音压到仅二人能够听到,“常某在西突的名字为常远。”
“常远?”云奇剑眉轻挑,亦低声惊问道:“也澜吡倜的那位布衣军师?”
“正是老夫。”常安道:“不过,老夫的真实身份乃是潜伏于西突三十余载的大新暗桩。”
此话一出,云奇立时诧然地圆瞪了双眼,他沉吟片刻后问道:“先生因身份被识破,方才出逃?”
常安没有否认,神情肃然道:“安,不惧死,但却要死得其所。”
“先生大义。”云奇未再继续追问,而是问常安道:“只是,先生是要随我等继续西行,还是就此东归大新呢?”
这就要下逐客令了吗?萧铃儿蓦然抬眸,眼神复杂地望向云奇,但云奇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常安,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时,那五名阵亡将士的遗体已被清理干净、摆放整齐,就连他们被沙匪的弯刀砍掉的双脚也被缝回了原位,只待云奇一声令下,他们便要被浇上火油点燃焚烧——路途万里,驼队是不可能带着尸首行进的,为了让他们魂归故里,携其骨灰回乡就成了最无奈也是最好的选择。
看着因他而死的五名河西卫,常安顿时心怀怆然,他和云奇都明白,如果他继续待在驼队中,那么接下来的路,就会有更多的人因他而亡,这定然不是云奇想看到的,同样也不是常安想看到的。
“唉,”常安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本就是要东归大新的,接下来就不再叨扰校尉大人了。”
“好。云某自会派一队精锐护送先生东归。”说完,云奇也不去看萧铃儿,径直转身走到了阵亡部下的遗体旁,简短的告别仪式结束后,即对部下下达了焚尸的命令。
霎那间,火舌吞没了五具年轻的身体,他们就此永远消逝在了茫茫的大漠之中,唯余一抔残灰复还家乡。
在云奇的安排下,一个时辰后,常安、萧铃儿和阿加在十六名河西卫士兵的护卫下,与西行的驼队一拍两散、各奔东西、分道扬镳。
萧铃儿的心情不好,而且是相当不好,对于云奇头天晚上还在帮常安守夜、还与其在星空下愉快地回忆往事,第二天就骤然变脸的“前恭后倨”,以及上一刻还在与其并肩作战,下一刻便当她是陌生人和空气,“前热后冷”的做派,她愤懑、愤慨之余,竟还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尽管事出有因,尽管云奇此举也是顾全大局、职责所在,但是,萧铃儿就是接受不了,也想不通,一个人怎么可以变脸比翻书还快,转性比战车转弯还急呢?
看着神情恹恹一脸不快的萧铃儿,与其并驼而行的常安便微笑着同她聊天道:“丫头啊,你今年多大了?”
“先生,”萧铃儿随口应道:“我已经十九岁了。”
常安微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调侃萧铃儿道:“嗯,十九岁,是大姑娘了。该嫁人咯,有没有许配什么人家啊?”
“先生!”萧铃儿粉腮一红,娇嗔地瞥了常安一眼,垂下头不再言语。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伦,勿须羞怯。”常安说着,却摇了摇头微微叹气道:“唉,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先生,什么可惜了?”萧铃儿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云校尉啊,”常安哪壶不开提哪壶道:“原本老夫觉得你俩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般配得紧。只可惜,这一别,相遇怕是不易了。唉,可惜啊,可惜了一对璧人了。”
“先生!”萧铃儿的脸色重又染上了一层红晕,不过这次却是恼多于羞。
“先生、萧姑娘!”
蓦地,二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呼喊声。
萧铃儿不由心头一颤,连忙攥紧缰绳,回身而顾——茫茫荒漠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以他所能竭尽的最快的速度骑在一匹矫健的公驼上,奔着他们而来。
“云奇!”只一眼,萧铃儿就认出了那个正在全力向他们靠近的身影,竟然是被她怨愤、腹诽了大半日的河西卫校尉云奇。
惊诧不已中,萧铃儿慌忙看向她身旁的常安,而常安却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仿佛他早已预料到会有此一幕。
很快,云奇就追上了他们。
骄阳之下,云奇和常安互相抱拳行礼,相视而笑。
“先生,东归之路千难万险,怎能没有在下为您压阵?”云奇道。
“云校尉,你为老夫违反军令、擅离职守,老夫于心难安啊!”常安道。
“先生为我大新,鞠躬尽瘁,暗伏敌国三十载,实乃大新有功之臣。云某能护送先生回朝,虽身死亦无憾,又何惧违反军令?”云奇道。
“连带云校尉,常某真是惭愧,惭愧啊!”虽如是说,常安还是接受了云奇的一片好意。
“萧姑娘,”云奇转而看向萧铃儿,冲其笑道:“只因军中事务繁琐,耽误了些时辰,以致晚至,还望姑娘莫要怨恨云某。”
“云校尉言重了,民女怎敢怨愤于你。”此时的萧铃儿虽已怒意尽消,但还是嘴硬道:“既遣了护卫,你又何必亲自相送呢?”
“实话对你讲吧,”云奇忽然冲萧铃儿眨了眨眼睛,并稍稍靠近她,压低了嗓音道:“这趟西行的差事吃风喝沙,全无半点好处,恼人得紧,我老早就想开溜了,如今可算逮着了机会,怎能不好生把握?”
看着云奇狡黠中带着得色的神情,萧铃儿张了张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应他,然其眼角的笑意和唇角的梨涡却暴露了她此时此刻的愉悦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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